南粵廠的提問在屏幕上停了不到一分鐘,劉好仃就點了打印。紙張出來時還帶著打印機的微溫,他沒急著看內容,而是順手把它夾進了筆記本裡。那本子邊角卷得像老式餅乾,紙頁翻得發毛,但每一頁都壓著事,沉得能當鎮紙。
他坐回椅子,沒開電腦,也沒叫人。辦公室裡安靜,隻有小林在隔壁調試圖表的鍵盤聲,噠噠噠,像在數豆子。阿珍剛泡了茶,杯蓋還沒蓋嚴,熱氣往上飄,碰到吊扇又散開。這會兒大家心裡都鬆了口氣,報告發出去了,圖也畫明白了,連南粵都問了問題——說明有人看,還不止一眼。
劉好仃卻盯著火種箱係統的訪問日誌,一條一條往下掃。12家單位查看,《行業趨勢全景圖》被打開過17次,平均停留時間1分23秒。其中3家下載了文件,2家做了標注,隻有南粵提了具體問題。他把數據抄在便簽上,又算了算比例,最後把筆一放,自言自語:“看見了,但沒往心裡去。”
他起身走到白板前,手指擦掉之前畫的圈,重新寫下三個詞:斷層、滯後、孤島。每個詞下麵畫一道橫線,像給病曆本劃重點。然後他翻開筆記本,在那三個詞底下逐條對應:
“斷層”——技術更新了,操作習慣沒跟上,係統記了事,人不知道去翻;
“滯後”——標準變了,數據接不上,查的時候像翻一本缺頁的賬本;
“孤島”——五家廠遇到同樣的問題,卻各自為戰,像五個人同時踩進同一個坑。
他盯著這三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提筆在頁腳寫了一行小字:“不是修燈,是改規則。”寫完,又在下麵畫了個方框,框住這句,再打了個星號。
下午三點,他把小林和阿珍叫進會議室。門一關,就把南粵的提問打印件放在桌上,每人一份。小林接過來看了一眼,笑著說:“他們還挺認真,問得挺細。”
“是啊,”劉好仃說,“他們問能不能按班組細分手動乾預數據。”他頓了頓,“可咱們自己的班組數據,分得清嗎?”
小林笑容僵了一下,沒說話。
阿珍翻了翻手裡的文件,“咱們的記錄本來就是按產線彙總的,班組這一級,很多是手寫台賬,還沒電子化。”
“所以啊,”劉好仃輕輕敲了敲桌麵,“彆人問的是細節,咱們連基礎都沒鋪完。圖是畫清楚了,可底子還是漏的。”
小林撓了撓頭,“那是不是該寫個說明,上報一下?等上麵批資源再推進?”
“等?”劉好仃搖頭,“等上麵看到問題,咱們的問題早就變事故了。趨勢圖不是交差的,是提醒咱們,有些事,得自己先動。”
阿珍皺眉:“可咱們這身份……談戰略調整,是不是有點越界?”
“誰說一定要叫‘戰略調整’?”他笑了笑,“咱們不決策,也不改製度,就做一件事——先摸摸方向。看看哪些地方老在被動應付,哪些變化彆人早動了,咱們才剛知道。”
他打開筆記本,翻到一頁空白,用鉛筆畫了個簡單的三軸圖。橫著一條線,豎著一條,斜著一條,交叉成個三角。
“一個軸,是技術響應——機器升級了,咱們的操作、記錄、反饋能不能跟上;
第二個軸,是信息協同——廠和廠之間,能不能把同樣的問題,當成同一個信號;
第三個軸,是人機關係——老師傅的經驗,能不能變成係統的記憶,而不是隨人退休就丟。”
他把本子轉過來,推到桌子中央。“這三根線,哪根斷了,咱們就得臨時補漏。現在漏得還不大,可再拖下去,補都補不上。”
小林盯著那張草圖,慢慢點頭:“有點像咱們做數據清洗——先知道哪亂,才能理。”
“對。”劉好仃說,“現在咱們要清的,不是數據,是思路。”
阿珍也湊近了些:“可這算啥?算研究?還是算規劃?”
“算謀劃。”他說,“不落地,先探路。咱們不提方案,隻找問題。比如,過去五年,咱們廠有多少次是因為彆人先出事,咱們才跟著改?有多少次是環保一查,才發現數據對不上?這些,都是被動調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