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涼了,保溫杯擱在控製台旁,杯底一圈水漬正慢慢暈開。劉好仃沒再盯著藍圈數字看,而是轉身走向白板,手指在“紅圈11人”上停了兩秒,又滑到黃圈裡那個空著的位置。
“這都十一天了。”他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剛走進來的阿珍頓住了腳步。
小林跟在後麵,手裡還捏著剛打印出來的數據表,聽見這話,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大屏——紅圈依舊靜止,像被按了暫停鍵的進度條。
“小陳都獨立處理兩次報警了,係統也認證了,怎麼還不升級?”小林問。
“係統認的是流程。”劉好仃拿起筆,在紅圈邊上畫了個問號,“可人呢?其他人怎麼看?老李這幾天帶新人,話都少了。”
阿珍把平板放在桌上,調出最近一周的帶教記錄:“老李上周帶了四次實操,積分夠換兩天調休,但他沒申請。小周想請教退火曲線微調,他說‘你自己看口訣’。”
“能者多勞,勞完呢?”劉好仃輕輕敲了敲白板,“沒動靜,也沒說法。”
三人站成半圈,誰都沒再說話。數據在漲,名單在變,可車間裡的節奏,好像卡在了某個看不見的坎上。
劉好仃翻開日誌本,翻到一頁寫滿名字的紙:“過去半年,六個骨乾打過調崗申請。理由寫得挺體麵——‘希望承擔更多責任’。結果呢?兩個調去複檢線,四個留在原崗,連班次都沒動。”
小林皺眉:“可他們現在不是都在紅圈裡嗎?已經是核心了。”
“核心?”劉好仃笑了下,“核心的活兒全乾了,核心的權責呢?誰聽他們說話?誰改排產參數?”
老李一直沒吭聲,這時才抬頭:“前天b線溫控波動,小林喊我去看。看完我回休息區,聽見有人說:‘又是他,升了職也不換活兒,圖啥?’”
“這話傳開了。”阿珍低聲接道,“不止一個人覺得,乾得多,反而被綁得死。”
劉好仃把本子合上,環視一圈:“咱們現在像不像一棵樹?枝葉往外長,新芽也冒了不少,可主乾還是那幾根,撐得有點發顫。”
“長個子容易,長骨頭難。”老李點點頭。
“所以得查查,哪兒卡住了。”劉好仃拿起記號筆,在白板空白處寫下三行字:
一、乾得多的,有沒有顯性回報?
二、升了職的,是不是真有成長空間?
三、能頂崗的,能不能流動起來?
“不談招人,不談培訓。”他說,“今天就看現有這攤子——人是多了,勁兒是不是也上來了?”
小林翻著數據,忽然一愣:“你們發現沒,最近三次突發報警,響應的全是紅圈那十一人。黃圈裡好幾個通過考核的,都在旁邊看。”
“看?”劉好仃挑眉。
“說是‘觀摩學習’。”小林苦笑,“可上次小王想上手,老陳攔住了,說‘彆急,等正式轉正再說’。”
“等轉正?”劉好仃反問,“怎麼才算轉正?考過了不算?乾過了不算?得誰點頭才算?”
沒人回答。
阿珍默默調出近三個月晉升員工的工單記錄,屏幕亮起時,所有人都看清了——七成八的任務,仍是基礎操作,換傳感器、調風閥、記錄曲線,跟晉升前一模一樣。
“升了職,活沒變。”劉好仃輕聲說,“那升的是什麼?一張紙?一個名頭?”
老李歎了口氣:“以前我帶徒弟,心裡踏實。現在?有人問我‘學這些,以後能乾啥’,我答不上來。”
“答不上來,就不願教了。”劉好仃接道,“教了也沒用,位置都滿了,往哪兒擺?”
空氣一下子沉了下來。
小林盯著屏幕,忽然想到什麼:“咱們的成長地圖……是不是隻畫了路,沒標出口?”
“出口?”劉好仃看他。
“紅圈之後呢?”小林指了指大屏,“進了紅圈,然後呢?是繼續乾同樣的活,還是能帶團隊、定參數、參與排產?現在沒人知道紅圈後麵是什麼。”
劉好仃沉默片刻,轉身在白板上劃了一條線,從“紅圈”延伸出去,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