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修角的打印機吐出第三張完整的測試彙總表,紙張邊緣還帶著微微的溫熱。小吳把三份文件攤在維修桌上,用回形針固定住四個角,像是怕它們飛走似的。
劉好仃端著搪瓷杯走進來,杯底磕在桌角發出清脆一響。他沒說話,先低頭看了一會兒數據,然後把杯子擱在“環境操作結果標記”表格的空白處,騰出手抽出一支藍筆。
“先對齊時間軸。”他說,“低溫組中斷那次,彆跳過去,把風扇停轉的四十二分鐘標出來,算進測試周期。”
小李翻出記錄本:“可那會兒艙內溫度已經回升了,材料其實是在恢複狀態。”
“那就更得記。”劉好仃點頭,“我們不是在測機器能不能撐住,是在看護角什麼時候真正‘醒過來’。”
老周皺眉:“那失敗次數是不是該剔除那幾輪?”
“不剔除。”劉好仃把藍筆往桌上一放,“數據不是用來擦掉問題的,是用來照出影子的。誰都不許改原始記錄,連標點都不能動。”
小王低頭翻自己的二維碼測試表,手指在某一行停了停。
劉好仃眼尖:“你動了判定標準。”
小王一愣:“我沒改數據。”
“你改了失敗定義。”劉好仃抽出那頁紙,指著一行備注,“原來掃三次不中算失敗,現在寫‘允許手動調整角度後重試’?這是幫它過關,不是看它能扛多久。”
會議室裡靜了兩秒。
“我是想讓它表現得更真實一點……”小王聲音低下去。
“真實不是修出來的。”劉好仃把紙推回去,“你是想讓它看起來行,還是想知道它什麼時候不行?”
這句話像塊石頭落進水裡,沒人接話。
小吳默默打開電腦,重新導出所有原始日誌。屏幕光映在他眼鏡上,一閃一閃。
劉好仃拿起白板筆,在左側畫出三條橫線,分彆標上“熒光絲”“二維碼”“低溫撕裂”。他從第一輪測試開始,逐個標出每次失敗的時間點和工況。
“看這兒。”他圈住低溫組的九次失敗,“七次發生在震動剛停、立即撕裂的時候。第二次測試加了五分鐘靜置,成功率升了六個點。第三次再加,又升四個點。”
老周湊近看:“你是說……材料要‘喘口氣’?”
“就像人跑完步不能馬上蹲下。”劉好仃點頭,“它裂,不是強度不夠,是還沒緩過來。”
小李突然拍了下桌子:“那我們之前一直盯著模具溫度和壓強,方向錯了!”
“沒錯,隻是不全。”劉好仃在白板上寫下“回彈時間”四個字,畫了個圈,“現在我們知道,撕不開不一定是‘粘得太牢’,也可能是‘鬆得太慢’。”
老周撓頭:“可這玩意兒怎麼測?又不像心跳能數。”
“那就先定性。”劉好仃說,“下次測試,撕裂前加個‘等待倒計時’,從一分鐘開始,每輪加三十秒,看成功率怎麼爬。”
小王插話:“那二維碼這邊呢?邊緣磨損的問題,要不要換更硬的塗層?”
劉好仃轉身看他:“你又想改了?”
“可它確實不耐用啊。”
“問題是,我們還沒搞清楚它為什麼壞。”劉好仃從樣品櫃取出首輪測試的磨損件,放在投影儀下。放大後的圖像顯示,裂紋集中在斜麵與平麵交界處,呈放射狀。
“看這紋路。”他用筆尖指著,“不是均勻磨損,是反複彎折導致的疲勞斷裂。說明什麼?”
沒人回答。
“說明它在倉庫被掃碼槍刮了幾十次。”劉好仃說,“我們模擬了光,沒模擬手。工人不會輕輕掃,他會‘哢哢’地刷,像刷公交卡一樣。”
小王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這不是工藝缺陷。”劉好仃關掉投影,“是場景沒打滿。我們得問自己:是讓它更耐磨,還是讓測試更像真用?”
他走到白板中央,寫下一行大字:
“我們不回避失敗,我們研究失敗。”
然後轉頭對小王說:“從今天起,誰再提‘改一下就好’,就去重抄一遍測試規程。三遍。”
小吳憋著笑,趕緊低頭整理表格。
劉好仃拿起三份報告,一頁頁翻過。熒光絲組的數據平穩得像條直線,72小時震動,位移始終控製在0.3毫米內。
“這個過了。”他把報告放在桌角,“唯一完全達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