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把報告塞進工裝褲後袋時,拉鏈卡了一下,他沒硬扯,順手拍了拍口袋,像是給那疊紙安了個家。
車間剛亮燈,小吳已經蹲在測試機旁,手裡捏著新到的傳感器模塊,正對著說明書比劃。老周端著搪瓷缸子走過來,吹了口熱氣:“聽說陳總監要在會展中心搞發布會?”
“不止。”小吳頭也不抬,“說是要請三家媒體直播,標題都想好了——‘智能玻璃生產線革命性突破’。”
劉好仃擰開一瓶礦泉水,咕咚灌了半瓶:“革命?咱們連說明書都還沒印呢。”
話音剛落,銷售總監陳明一腳踹開技術間虛掩的門,夾著風進來:“老劉!空調廠那邊等不及了,點名要現場演示!今天下午兩點,人已經在路上了。”
“演示?”劉好仃擰上瓶蓋,“拿什麼演?七台測試機剛跑完驗證,一台都不能動。”
“那就拆一台!”陳明把平板往桌上一拍,“客戶要的是信心,不是數據表!”
老周嗆了一口茶:“你拆一台,生產線上誰負責?王建國廠裡下個月要換全套設備,就等這批貨。”
“那就讓他們等等!”陳明聲音拔高,“市場不等人!再拖下去,人家直接找國外供應商了!”
劉好仃沒說話,走到白板前,拿記號筆畫了個三角:“咱們這係統,現在有三道關。第一,溫度偏差超過0.5c,震動提醒;第二,連續異常三分鐘,聲光報警;第三,達到臨界點,自動停機。三道關,一道比一道狠。”
小吳愣了:“這……之前不是說兩道嗎?”
“加了一道。”劉好仃在第三條下麵畫粗線,“人會犯困,機器不能睡。客戶要信心,就給他們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
陳明眼睛亮了:“這話能說!”
“但得換種說法。”劉好仃把筆一扔,“告訴客戶,這係統就像炒粉——火候差一點,粉不熟;大一點,就糊。咱們這機器,差0.5c就提醒,糊了就拉閘。三句話,講完。”
會議室安靜了兩秒,老周突然笑出聲:“你還真把生產線當大排檔了。”
“咱們本來就是大排檔出身。”劉好仃拉開抽屜,翻出一遝現場記錄表,“誰不是從擰螺絲、擦油汙裡爬出來的?現在機器聰明了,話反倒要說土。”
陳明抓起平板就開始改ppt,小吳還在琢磨那三句話,老周已經打電話聯係車間準備演示機。
中午十二點,會展中心的展台剛搭好,壓縮機突然發出一聲悶響,接著整排設備集體黑屏。現場的技術員全圍了上去,陳明臉色發白:“這要是客戶來了……”
劉好仃蹲下身,掀開底殼看了眼線路,抓起對講機:“啟動備用協議第四條,切換紅外監測。”
不到一秒,主控屏重新亮起,紅點精準鎖定故障模塊。
看台上傳來幾聲掌聲,有人小聲問:“這是預演的吧?”
劉好仃抹了把額頭的油汗,拎著故障件站起來:“不是預演。這係統有個本事——主路斷了,它自己找輔路。就像咱們深圳人,地鐵停了騎電驢,電驢沒電了走路,反正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東莞某塑膠廠的廠長站起來:“劉工,我那兒二十台老設備,改造要多少錢?”
“不要錢。”劉好仃把故障件往桌上一放,“但得答應我三件事:每天記二十組數據,每月來廠裡上一堂課,最重要的是——”他頓了頓,“機器報警,必須立刻停線。誰敢帶病生產,我親自上門拆機器。”
下午四點,財務小張衝進辦公室:“劉工!生產部把最後三套傳感器全拉走了,研發這邊連校驗儀都沒了!”
劉好仃正用遊標卡尺量電路板,頭都沒抬:“去倉庫找找,二十年前台風天用過的那批萬用表,還在不在。”
“那玩意兒還能用?”
“當年咱們拿它改過溫濕度計,照樣撐了三天。”他把尺子遞過去,“找兩支探頭完好的,接上示波器,改個簡易校驗儀。今晚就得教會兩個技工。”
小張猶豫:“可市場部說,發布會預算……”
“把酒店會場退了。”劉好仃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就在車間開。讓客戶摸著剛下線的設備,聽著機器響,聞著油味講。”
“那……講什麼?”
“講真話。”他指了指手裡剛測完的板子,“溫差0.3c,振動多0.5赫茲,這就是咱們的本錢。不用吹,吹了也沒人信。”
晚上十一點,手機響了。東莞某電子廠的王經理在電話裡吼:“你們那破係統又報警!一晚上八次,生產線全停了!”
劉好仃翻出日誌,眯眼看了兩分鐘:“王經理,6月18號你把報警閾值調低15,那天下午下了暴雨,車間濕度衝到90。係統沒報錯,是你改了規則。”
“那現在呢?手套一碰就響!”
“你用的是防靜電手套,含金屬纖維。”劉好仃穿上外套,“我現在開車過去,帶上新算法模塊。你讓工人彆換手套,等我。”
淩晨兩點,劉好仃站在對方車間主控台前,插上u盤,調出補償程序。現場演示三次,震動響應穩定。
車間主任擦著汗湊過來:“要不……還是換回老係統?這新機器太敏感。”
“敏感?”劉好仃突然抓起主控板,“昨晚十一點十七分,係統報原料結塊,你說沒事。結果今天上午——”他調出監控畫麵,屏幕上送料機卡死,模具邊緣已有裂痕,“差十分鐘,十萬塊的模具就廢了。”
沒人說話。
客戶總經理走進來,盯著畫麵看了半分鐘,抬頭:“現在換係統,多少錢?”
“不要錢。”劉好仃開始拆解舊模塊,“但要簽協議——如果誤報率超過1,三年維護費我們倒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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