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會議畫麵還定格在遼陽車間那台剛被喊話提醒的設備上,喇叭裡回蕩的“再碰扣獎金”餘音未散,劉好仃已經拔掉耳機,把筆記本轉了個方向,屏幕朝向會議室裡的所有人。
“剛才那聲,不是係統自動觸發的。”他手指點了點回放進度條,“是我按的。但為什麼能按得準?因為咱們早把工人罵‘扯犢子’的頻率、音調、前後語境全記下來了。這不是運氣,是賬本。”
林曉彤正低頭整理數據,聽見這話抬了頭:“可咱們天天救火,哪有空寫賬本?”
“救火是乾活,寫賬本才是長本事。”劉好仃翻開巡檢記錄本,紙頁上密密麻麻全是手寫批注,“你看這三個月,從承德到哈爾濱,每次工人開罵,咱們係統響應快半秒,客戶反饋就多一句‘管用’。這不是巧合,是節奏。”
小李靠在牆邊,手裡轉著筆:“可寫成手冊,誰看?人家老師傅說話帶拐彎,機器都費勁,新人更聽不懂。”
“那就教他們聽。”劉好仃調出哈爾濱車間的錄音片段,老師傅那句“裂了沒?”剛出口,設備就回了“等蓧麵出鍋再瞅”,會議室裡有人忍不住笑出聲。
“笑啥?”劉好仃也笑了,“這不就是人話?咱們不教機器學罵街,教它聽懂關心。‘裂了’聽著像吵架,其實是問‘還扛得住不’。這層意思,得寫進手冊裡。”
他起身走到白板前,寫下三列字:“情緒觸發、響應時效、客戶反饋”。筆尖一頓,又補上一行小字:“罵得越狠,越說明沒把咱們當外人。”
林曉彤盯著白板,忽然皺眉:“可問題來了,齊齊哈爾的‘滾犢子’是熟人玩笑,鞍山那邊一句‘滾’能打起來,這咋統一?”
“不統一。”劉好仃搖頭,“手冊不是標準答案,是引路圖。咱們把‘急眼指數’拆開——語速快、音高衝、重複三遍以上,就算一級預警。具體咋回應,得看地兒。”
他打開情緒語義對照表,指著幾行標注:“比如東北,‘瞎整’喊一遍是抱怨,兩遍是提醒,三遍就得自動報修。但到了河北,‘保熟’喊兩聲才是真急,一聲可能是逗悶子。”
王浩插話:“那要是工人邊咳嗽邊罵,聲紋變形呢?”
“那就加備注。”劉好仃在表格底下寫上:“語境優先,聲音為輔。咳嗽、大笑、金屬撞擊聲,都標出來。機器聽不準,人來補。”
林曉彤看著表格一點點填滿,忽然說:“這哪是操作手冊,簡直是方言版《人情世故入門》。”
“對嘍。”劉好仃合上筆記本,“咱們賣的不是設備,是安心。安心從哪兒來?從聽懂一句話的語氣裡來。”
廠長老李推開實驗室門時,手裡還捏著一份生產報表。他站到投影前,看著滿屏的“急眼指數”曲線,眉頭擰成疙瘩:“外頭你們怎麼折騰我都認,可現在要往咱自己切割線上裝‘聽罵停機’係統?切玻璃又不是哄娃,搞這些虛頭巴腦的?”
“不虛。”劉好仃調出一段音頻,“您聽。”
喇叭裡傳來輕微的“哢噠”聲,接著是工人隨口一句:“抽風呢?”兩秒後,又來一句:“又抽風!”
“這是三號切割線昨天早上的錄音。”劉好仃放完音頻,打開監控回放,“二十分鐘後,刀頭崩了。可在這之前,工人已經罵了兩回‘抽風’,沒人當回事。”
老李盯著畫麵,沒吭聲。
“咱們的係統,現在能認出‘抽風’連說兩次,自動停機檢測。”劉好仃指著新裝的語音模塊,“不是為了讓機器變聰明,是讓老師傅的話有人聽。”
老李沉默片刻,終於點頭:“試點可以,但彆搞花哨。真能防事故,算你本事。”
“本來就是實在事。”劉好仃拍拍設備外殼,“讓機器學會閉嘴不容易,學會聽人話更難。”
下午三點,內部服務試點組第一次碰頭。王浩帶著兩個年輕技術員,圍在三號切割線旁調試模塊。
“劉工,真按客戶標準來?”一個技術員問,“兩小時到場,節假日無休?”
“對。”劉好仃把“內部響應承諾”貼在操作台旁,“咱們能讓外地客戶信咱,為啥不能讓廠裡老師傅也信這一套?”
“可咱們辛辛苦苦提升服務,好處先讓廠裡拿了?”另一個嘀咕。
“好處?”劉好仃笑了,“你想想,哪次設備出事不是耽誤生產?哪次搶修不是半夜爬起來?現在讓係統提前聽出毛病,誰省事?咱們自己。”
他指著切割線儘頭那台老控製櫃:“它比我還大五歲,可它從來不說累。咱們替它聽著點,不虧。”
王浩調試完最後一根線,按下測試鍵。設備嗡鳴啟動,語音模塊綠燈亮起。
突然,刀頭劃過玻璃,發出一聲短促異響。
“抽風呢!”旁邊工人隨口一說。
係統沉默一秒,喇叭裡傳出低沉提醒:“檢測到異常振動,建議停機檢查刀頭。”
工人愣住,隨即笑罵:“好家夥,還真聽懂了?”
劉好仃沒笑,隻把“首次內部語音預警”記進日誌。他知道,這聲提醒,不是終點。
王浩走過來,低聲問:“下一步是不是得做內部版《情緒語義表》?”
“已經在寫了。”劉好仃打開手機備忘錄,屏幕上是手寫的幾行字:“抽風=刀頭鬆動,嘎嘣=皮帶老化,哎喲喂=操作失誤……”
他翻到下一頁,標題是:“讓機器聽懂的,不隻是話,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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