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把那張寫著“真話”的文件夾推到會議桌中央,屏幕還停在第一條回訪記錄上。林曉彤剛坐下,一眼就看見那行字:“老冷卻塔,去年修過兩次,再壞一次就得停產。”她抬頭,劉好仃正把筆帽擰下來,又擰上去,一圈一圈,沒看任何人。
“這人說的不是設備。”他終於開口,“他說的是怕。”
小李抱著筆記本進來,聽見後半句,愣了一下:“怕?怕啥,不就是個冷卻塔嗎?”
“怕停了。”劉好仃把筆往桌上一放,“他不說‘係統能不能預警’,他說‘再壞一次就得停產’——這話底下壓著的不是技術問題,是飯碗。”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林曉彤翻了翻自己帶過來的材料,原本準備彙報公眾號第三條推文的初稿,標題還是“會咳嗽的機器,現在能打噴嚏了”。她合上本子,輕聲說:“我們之前,一直在講係統多聰明。可人家,隻想知道它能不能救命。”
劉好仃點點頭:“所以從今天起,不講聰明了。講怕。”
小李皺眉:“那……宣傳冊還用‘咳嗽’那個比喻嗎?銷售都說好記,客戶一聽就笑。”
“用。”劉好仃打開投影,調出新版宣傳頁樣稿,“但不再讓它當主角。以前是‘看,這機器會咳嗽’,現在是‘你廠裡,有沒有一台讓你夜裡睡不著的機器?’”
屏幕上,漫畫風格的設備擬人圖還在,但右下角多了一行手寫體字,像是剛被人用記號筆寫上去的:“您廠裡最怕哪台設備突然不咳嗽?”
林曉彤盯著那行字,忽然笑了:“這一問,比啥都狠。”
“對。”劉好仃拿起記號筆,在白板上畫了三個圈,“客戶分三種:一種怕賠錢,一種怕擔責,一種怕出事。食品廠那個,去年泵壞了賠四十多萬,他怕的是數字;水泥廠新來的主管,想立功,他怕的是沒表現機會;電廠那位,二號機組出過事,他怕的是半夜電話響。”
小李撓頭:“所以……不能一套話術打天下了?”
“以前是撒網,現在得敲門。”劉好仃在三個圈裡分彆寫下關鍵詞,“對技術員,咱們問‘數據接口準備好了嗎’;對生產主任,咱們說‘上次停機,責任算誰頭上’;對廠長,直接算賬——‘一台主泵停三天,人工、訂單、違約金,加起來多少錢?’”
林曉彤快速記著,忽然抬頭:“可銷售習慣了上來就講功能,現在先問問題,他們怕冷場。”
“冷場不怕。”劉好仃調出展會那天的監控截圖,“那天拍了照就走的23個人,哪個不是笑著來的?可笑完就走,說明沒痛點。真正留下的7個,都是被問住的——‘你廠裡最怕哪台設備出問題?’一問,有人愣住,有人歎氣,有人直接說‘太多了,說不過來’。”
他頓了頓:“歎氣的人,才是我們的客戶。”
小李嘀咕:“可考核怎麼辦?以前看留資數,現在看誰歎氣?”
“看誰說了真話。”劉好仃打開新設計的反饋表模板,“以後每次接觸,必須記錄客戶原話,不準總結,不準美化。銷售組長每周抽查,我親自看十條。”
林曉彤問:“那推文呢?還發不發?”
“發。”劉好仃調出新標題草稿,“下一條,就叫‘你廠裡,哪台設備三年沒修過?’——不是問它好不好,是問它敢不敢動。”
小李念了一遍,忽然笑出聲:“這哪是推廣,這是逼人回憶往事。”
“對。”劉好仃收起筆,“很多設備不是沒壞,是不敢查。一查,就得承認早該換了。我們不賣係統,我們幫人麵對那個‘遲早要來的那天’。”
林曉彤把新方案整理成文檔,抬頭問:“那培訓呢?銷售得重新練話術。”
“練。”劉好仃打開錄音文件,“明天開始,兩輪模擬。第一輪,角色扮演——銷售是客戶,我來問他們‘你最怕哪台設備突然不咳嗽’,看他們怎麼答。第二輪,反過來,他們問我,看能不能問到點子上。”
小李舉手:“我能錄下來嗎?回頭放給新人聽。”
“錄。”劉好仃點頭,“以後這算入職必修課。誰沒聽過十段真話錄音,不準見客戶。”
林曉彤忽然想起什麼:“那展會上那個電廠主管……他後來回電話了嗎?”
劉好仃翻開記錄本:“回了。他說,那天走之前,偷偷拍了問題卡,帶回去貼在控製室門口。昨天晨會,他讓每個班組長都答了一遍。”
會議室安靜了一瞬。
小李低聲說:“這比簽意向書還狠。”
“簽意向,是點頭。”劉好仃合上本子,“寫答案,是開口。一開口,心就動了。”
林曉彤把新宣傳頁打印出來,遞給小李:“那這版,今天能定稿嗎?”
“定。”劉好仃拿起紅筆,在底部那行手寫體上圈了一圈,“就留這句。彆的可以改,這句不動。”
小李接過文件,忽然問:“那……我們自己呢?”
“嗯?”
“咱們車間,最怕哪台設備突然不咳嗽?”
劉好仃沒馬上答。他起身走到窗邊,看向二號線方向。那台老泵還在運轉,聲音平穩,像睡著的人在呼吸。
他回身,在白板空白處寫下一行字:p07,用了十八年,修過十三次。”
然後拿起記號筆,輕輕打了個問號。
“它沒咳。”他說,“可我們都知道,它遲早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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