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燈還亮著。
劉好仃沒關它,也沒看誰,隻是把保溫杯往操作台邊一擱,蓋子敞著,水漬又漫出來一圈。他指著那盞燈,說:“它亮著,不是壞了,是還在疼。”
沒人接話。小陳盯著屏幕上的數據流,手指無意識地敲著鍵盤邊緣。老周靠在門框上,手裡捏著半截沒點的煙,眼神飄在那根晃動的信號線上。
“疼一次,記一次。”劉好仃翻開記錄本,紙頁沙沙響,“把五輪測試裡所有安全模式切換的時間點標出來,連著前後各三秒的日誌一起導出。電壓波動、信號畸變、乾擾頻段——一個不落。”
小李愣了下:“全標?那得幾百個點。”
“那就標幾百個。”劉好仃頭也不抬,“咱們不是在挑毛病,是在聽它說話。它不會罵人,隻會報警。你不聽,它就隻能一遍遍亮燈。”
老周嘟囔:“能恢複就算不錯了,哪有係統不犯錯的?”
“客戶機器可不聽這一套。”劉好仃合上本子,走到白板前,“它錯一次,可能就是一爐玻璃報廢,三萬塊打水漂。咱們這兒是實驗室,人家那兒是生產線。咱們可以試,他們不能等。”
他拿起紅筆,在“三重壓力測試”旁邊寫下:“異常行為圖譜”。
“從現在起,每一個異常,不管多小,都得進圖譜。時間、位置、誘因、反應方式,全得對上號。這不是找麻煩,是給它畫張‘病曆卡’。”
小陳皺眉:“可照這麼搞,咱們永遠過不了關。哪個係統沒點小毛病?”
“咱們的目標不是‘沒毛病’。”劉好仃轉過身,“是‘不出事’。毛病可以有,但不能讓它變成事故。就像人感冒,打噴嚏沒事,可要是高燒不退,就得治。”
他調出最後一輪測試的完整記錄,放大主控板中斷的那0.8秒。波形圖上,信號突然塌陷,像被人踩了一腳。
“就這半秒。”他指著屏幕,“電壓抖了一下,芯片誤判,係統切安全模式。表麵看是扛住了,實際是靠重啟續命。這不是穩定,是僥幸。”
小陳還想說什麼,劉好仃擺手:“你說它95場景下能扛住,行業標準都夠了。可咱們不是做行業標準的,咱們是做‘劉好仃標準’的。”
老周哼了一聲:“那你這標準,怕是得乾到退休。”
“那就乾到退休。”劉好仃笑了,“反正我也不急著走。”
他讓小李把所有測試數據按時間軸排列,橫向鋪開。屏幕上,五條數據流並列滾動,紅色標記像雨點一樣密集落下。
“看出來沒?”劉好仃問,“每次它出問題,都不是孤立的。先是電壓微抖,接著信號變形,然後乾擾逼近敏感頻段——它是一步步被逼進去的,不是一下子跳進去的。”
小陳盯著圖譜,慢慢點頭:“它……其實一直在掙紮。”
“對。”劉好仃說,“它不是不想穩,是環境太臟。咱們給它吃的飯裡全是沙子,還指望它消化好?”
老張從設備間過來,看了眼圖譜,皺眉:“你們這是要把硬件也拉下水啊。”
“不是拉下水。”劉好仃遞過一張打印圖,“你看這三次主控中斷,前兆都是電源紋波突然升高。濾波不夠,穩壓不穩,芯片供電一抖,邏輯就亂。軟件再聰明,也得靠電活著。”
老張不說話了,低頭看圖。
“我不是說軟件沒責任。”劉好仃繼續說,“識彆邏輯確實得優化,但前提是硬件先給它一個乾淨的輸入。現在的情況是,耳朵裡塞著棉花,你還讓它聽清誰在說話?”
小李嘀咕:“那到底是先改硬件還是先改軟件?”
“現在不改。”劉好仃說,“現在隻分析,不下手。咱們得先把‘誰該背鍋’搞清楚,不然改來改去,改了個寂寞。”
他調出乾擾頻譜和真實故障信號的對比圖。兩條波形幾乎重疊,唯一的區彆在於連續性和幅度穩定性。
“軟件的問題是,它太老實。”劉好仃說,“所有信號一視同仁,響的就是大的。可真實世界裡,噪聲是斷斷續續的,故障是持續發力的。它分不清誰在喊救命,誰在敲鑼打鼓。”
“所以得教它認人。”小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