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溫杯擱在測試台邊緣,杯蓋擰得嚴實,沒冒熱氣。昨晚灌的茶早就涼透了,但劉好仃沒倒,就讓它這麼放著,像塊鎮紙,壓著一疊剛打出來的數據單。
他到得比平時早,車間燈剛亮,小陳的工位上還堆著昨天二號線的調試記錄。老周的工具箱開著,防靜電刷子搭在桌角,像是走之前忘了收。劉好仃沒動那些東西,隻把手機掏出來,翻出淩晨三點收到的微信——三號線老李發來一張截圖,是他們廠裡電工做的運行日誌,標題寫著:“第七天,沒報警。”
他把這張圖放大,投到牆上白板。然後從兜裡抽出一支紅筆,寫下三個字:“算筆賬。”
小陳進門時正看見這三字,愣了一下,脫口而出:“又要算?”
“不是算對錯,”劉好仃把打印紙推過去,“是算值不值。”
老周隨後進來,手裡拎著半盒餅乾,邊走邊嚼,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他瞄了眼白板,又看看桌上的材料,含糊道:“推廣才開始,哪來這麼多數據?”
“有。”劉好仃指了指小陳手裡的紙,“展會那兩天,我們留了二十三個聯係方式,現在轉化了幾個?”
小陳翻了翻自己的備忘錄:“七個,都簽了試用。”
“線上廣告呢?”
“點擊量……兩萬八千多。”
“有效谘詢?”
小陳頓了頓:“……二十七個。真正問報價的,九個。昨天財務那邊說,目前隻收到三張采購意向單。”
屋裡靜了兩秒。老周把餅乾盒放下,油紙發出窸窣一聲。
“也就是說,”劉好仃慢慢說,“我們花了八萬塊打廣告,換來三單生意。而展會兩天,飯都沒吃飽,拉回來七條線。”
小陳皺眉:“可展會是人盯人講,線上哪能一樣?”
“所以問題來了。”劉好仃拿起記號筆,在白板上畫出三欄,“我們到底是在給誰說話?是坐在辦公室刷手機的采購經理,還是站在焊機旁邊聽‘嘀嘀’報警聲的老師傅?”
沒人接話。
他繼續寫:渠道、投入、轉化。
第一行填“展會”:投入人力三名,時間兩天,交通餐補合計不到兩萬,換回七條產線試用。
第二行寫“線上推廣”:預算八萬,圖文推送十二輪,短視頻三條,點擊兩萬八,谘詢二十七,成交三。
筆尖劃到最後一格時,聲音有點滯:“我們以為熱鬨就是成功,其實熱鬨完了,啥也沒留下。”
老周撓了撓後腦勺:“可總不能以後每條線都靠你拎著錄音去現場講吧?”
“當然不能。”劉好仃把筆拍在桌上,“但我們現在得搞明白,火為什麼燒不旺。”
小陳低頭看著自己做的轉化漏鬥圖,忽然抬頭:“會不會……是我們說得太‘乾淨’了?”
“什麼意思?”
“我們ppt裡全是‘穩定性提升’‘噪聲下降’‘誤報率為零’,可工人關心的是——機器跳不跳?停不停?賠不賠錢?”
劉好仃點點頭:“所以‘洗衣機’那個比喻,三號線的人一聽就懂,線上卻沒人點進去看。”
“因為標題寫的是‘智能抗擾係統技術升級公告’。”小陳苦笑,“誰點啊?”
老周一拍大腿:“咱是不是把推廣當成寫論文了?數據堆得比代碼還密,可人一眼就跑了。”
劉好仃沒笑,但眼角鬆了:“所以現在不是問‘我們講清楚沒有’,是問‘他們聽見沒有’。”
他轉身在白板空白處寫下四個字:“聽得見,才算數。”
三人圍過去看剛彙總的區域反饋表。東部廠區試用申請最多,但西部兩個大廠連谘詢都沒一個。小陳調出後台ip分布圖,發現點擊集中在珠三角,外省幾乎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