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把u盤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來的時候,手指在金屬外殼上蹭了兩下。工位那台老電腦屏幕剛亮,藍灰色的登錄界麵還卡在輸入框閃爍的光標上。他沒急著輸密碼,先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十點零七分,三號線恢複運行已經四十分鐘,車間裡機器的嗡鳴重新穩了下來。
他把u盤插進側邊接口,文件夾自動彈了出來。“我們不怕出聲_v3_推廣版”,名字沒改,但大小比昨晚多了三倍。小陳說今天早上銷售部就催著要發客戶群,王姐還問要不要加個“限時體驗”之類的鉤子。劉好仃沒回。
他點開“客戶回訪錄音庫”,這是他自己建的文件夾,外人不知道,係統也不統計。三個月來,他偷偷存了二十七段通話,都是銷售談完客戶後順手錄的。不為彆的,就想聽聽,人到底是怎麼說話的。
鼠標滑到“宏遠對比類”標簽下,點了篩選。第一條是昨天下午三點四十二分,一個聲音有點衝的男客戶:“你們這係統,說實話是好,可說實話的人太多了,我們老板隻看報價單。”
劉好仃把這句話拖進新建的便簽,打上關鍵詞:“貴”。第二條,女客戶遲疑著問:“那個……黑屏真能避免嗎?彆家說他們從沒出過這種事。”他記下:“零報警”。第三條更直接:“功能差不多,你們貴一截,還主動說有毛病,這不是自己拆台?”
他一張張貼,貼滿操作台邊緣。紙條歪歪扭扭排成半圈,像一圈小旗子,風一吹就能倒。但他知道,這風早就吹過了,吹得客戶猶豫,也吹得銷售嘴軟。
中午前,他把小陳、老楊和王姐叫到車間角落那張舊會議桌邊。沒開正式會,也沒通知其他人。桌上隻放了台筆記本,投影儀連著,畫麵灰著。
“先說好消息。”小陳坐下就開口,語氣帶著點得意,“國產電源模塊昨晚跑通了,延遲壓到0.08秒,比原版還穩。”
劉好仃點頭:“辛苦了。”
老楊接話:“可成本那邊卡著呢。新模塊每台多兩塊,財務說沒批預算,三萬訂單堆著發不出去。”
王姐歎氣:“銷售也難。客戶一聽‘多花兩塊’,立馬提宏遠便宜15的事。咱們講理念,人家講賬本。”
劉好仃打開投影,放了一段錄音。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語速慢,但字字清楚:“你們這係統……像個老實人,可老實人不一定當得了女婿。”
沒人笑。
他關掉錄音,拿起記號筆走到白板前。刷刷幾下,畫了個三角。頂點寫“真實記錄”,左下角“響應速度”,右下角“成本控製”。
“咱們這回,是贏在頂上。”他指著頂點,“客戶說我們敢講問題,服務投訴少了三成四,老客戶續約多了十二個點。”
他頓了頓,筆尖移到右下角,圈了兩圈。
“可訂單轉化掉了八個點。為什麼?因為有人覺得,買我們是做好事,不是做生意。”
王姐皺眉:“那我們是不是該換個說法?比如‘誠信溢價’?讓客戶覺得多花的錢值。”
“值不值,不是我們說了算。”劉好仃搖頭,“我們不怕出聲,也不怕算賬。但不能把‘多花錢’包裝成‘獻愛心’。”
他轉身,在三角底下寫下三行字:
客戶留存率↑12因“敢說問題”贏得信任)
訂單轉化率↓8因價格敏感流失)
服務投訴率↓34因問題前置暴露)
“我們贏在三角頂,輸在右下角。”他筆帽一扣,“不能讓人覺得,買我們產品是做慈善。”
小陳低頭翻數據,忽然抬頭:“那……我們之前改的常駐進程,確實讓響應達標了,可每台多兩塊,客戶根本看不見。”
“但他們能聽見。”劉好仃說,“0.8秒黑屏,響那一聲‘咚’,是因為我們在後台留了活兒。少了這兩塊,那聲‘咚’可能就遲了,甚至不響。”
老楊搓了搓手:“可客戶不知道啊。他們隻知道宏遠標‘零誤報’,咱們這兒還黑屏。”
“那就讓他們知道。”劉好仃拿起手機,打開相冊,拍下白板上的三角和數據。
照片發進“三號線九點”群,配文隻有一句:“v3推廣版,加一頁:我們多花的兩塊錢,花在哪了。”
群裡靜了幾秒。小陳回了個“收到”。老楊回了個“明白”。王姐沒說話,但五分鐘後,她把銷售部正在做的宣傳ppt撤了下來。
劉好仃關掉投影,合上筆記本。窗外陽光斜進來,照在白板上,三角的邊角有點反光。他沒擦,就讓它留著。
下午三點,銷售部送來最新彙總。十二個重點客戶裡,有五個明確表示“認可理念但價格再議”,三個直接轉去試用宏遠樣機,剩下四個還在拖。
他把數據打印出來,釘在操作台旁邊的公告欄上。旁邊貼著那張白板照片,還有一張成本對比表:左邊是舊模塊,右邊是新模塊,中間用紅筆標出“+2元=常駐進程=0.08秒響應=每一次黑屏都被記住”。
小陳路過時停下來看了看,嘀咕:“這算不算……把良心明碼標價了?”
劉好仃正在整理測試日誌,頭也沒抬:“不是標價,是算賬。我們不說假話,也不讓客戶當冤大頭。”
王姐這時候走進來,手裡拿著一疊回訪記錄:“有個客戶問,能不能隻買記錄功能,其他模塊減配,便宜點?”
劉好仃停下筆。
“我說得問問技術。”王姐看著他,“你怎麼回?”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盯著那個三角看了很久。然後拿起筆,在“成本控製”下麵加了一行小字:
“可拆?可減?可談?”
筆尖停在最後一個問號上,墨水洇開一點。
他沒寫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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