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燈閃了一下,2號台的裝置跟著震動,短促,清晰。劉好仃站在三步外,看著操作工老陳順手按了按鈕,動作熟得像拍蚊子。震動停了,老陳頭都沒抬,繼續盯著熔爐口的火光。
這已經是第六天。
劉好仃從褲兜裡掏出小本子,翻開新的一頁。上麵沒有畫勾,沒有數據,隻有一行字:“早上六點十七分,2號台響應,人醒得快,手跟得上。”
他合上本子,往下一個工位走。
小王在休息區啃包子,看見他過來,含著一口餡兒說:“全裝完了,沒人拆,沒人報修,咱們是不是可以歇兩天?”
“裝完是開始。”劉好仃把本子遞過去,“現在要聽它說話的人,還願不願意聽。”
小王咽下包子:“聽啥?它又不會講相聲。”
“聽他們怎麼待它。”劉好仃說,“工具用久了,會變樣。人護的東西,會有記號。”
小李準時出現在交班口,手裡拿著筆和空白表。劉好仃把本子交給他:“每天十五分鐘,不帶工具,隻問一句——你今天有沒有忘了它?”
“不問好不好用?”小李愣了。
“好用不用嘴說。”劉好仃往夜班區走,“忘了,才是真壞了。”
老黃在3號台擰螺絲,聽見腳步聲抬頭:“又來了?我這台子可沒壞。”
“不是修。”劉好仃指了指裝置,“是查它有沒有被當成擺設。”
老黃笑了:“擺設?我媳婦前天還問我,那小盒子是不是你新交的女朋友。”
“那你怎麼說?”
“我說,它比我老婆溫柔,半夜從不吵我,推一下就走。”老黃拍拍裝置,“就是太靈了,我打個哈欠手抖,它都震一下。”
“誤觸幾次了?”劉好仃掏本子。
“三次。”老黃不假思索,“我都記著。第一次是擦台麵,第二次是掏煙,第三次……是我夢見它震了,醒來發現真震了。”
劉好仃寫下來:“夢裡都記得?”
“記得。”老黃點頭,“現在我不怕睡著,怕它不推我。”
劉好仃抬頭看了他一眼,把這句話單獨記在頁邊:“它不叫醒人,它喚醒存在感。”
走到4號台時,老煙槍正用指甲刮裝置旁邊的膠布。字跡已經模糊,油汙蓋住了“彆碰,我在用”幾個字。
“要重貼?”劉好仃問。
“貼了五天了。”老煙蒸了口氣,“煙灰掉上去,字就花了。”
劉好仃從包裡拿出記號筆,在台麵邊緣寫下:“他用的,彆動。”字大,黑,斜著往上走,像一道劃痕。
老煙槍看著笑了:“你這字,比我還凶。”
“字凶,心軟。”劉好仃收筆,“你們護它,我們就護你們的習慣。”
小王在旁邊嘀咕:“要不要統一做個金屬牌?耐用。”
“不用。”劉好仃搖頭,“手寫的才活得久。機器做的,是規定。自己寫的,是話。”
小李在本子上記下:“4號台,用戶自主標記,膠布更換頻率高,建議提供防水貼紙——但暫不執行。”
半夜三點,劉好仃巡崗。
4號台燈閃,裝置震動。老煙槍手一抖,醒了,按按鈕,動作連貫。但他沒躺回去,點了根煙,盯著裝置看。
劉好仃走過去,坐下。
“又誤觸了?”他問。
“沒有。”老煙槍吐煙,“是我故意按的。”
“乾啥?”
“就想聽它響一下。”老煙槍低頭,“昨晚我做了個夢,夢見警報響了,沒人按。我喊,喊不出聲。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摸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