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到廠的時候,天剛蒙亮。車間鐵門還沒開,他蹲在休息區門口的台階上,從包裡掏出那個磨得發毛的本子,翻到老黃那頁。字歪歪扭扭:“彆壞,我還靠你活著。”他盯著看了三秒,合上,起身推門進去。
燈一亮,他就往黑板走。粉筆劃過板麵,發出短促的“吱”聲。八個字寫得不大,但清楚:“他們抄得了殼,抄不了信。”
小王來得最早,手裡拎著兩杯豆漿。看見黑板,腳步頓了一下,把一杯放在劉好仃桌上,沒說話。
小李緊跟著進來,電腦包甩在椅子上,一邊開機一邊念叨:“查了,那家公司注冊在東莞郊區,空殼公司,生產地址是倉庫,沒社保記錄,也沒專利申報。”
老黃最後一個到,工服還沒扣好,聽見這話直接“哼”了一聲:“就知道是貼牌貨,拿個殼子裝高科技。”
劉好仃點頭:“不是同源,是同形。他們能照著畫葫蘆,畫不出葫蘆裡那口熱氣。”
小王喝完豆漿,把紙杯捏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那咱們怎麼辦?降價?還是發公告說他們假?”
“降價。”劉好仃搖頭,“等於認了他們跟我們一樣。公告?”他笑了笑,“誰信嘴皮子,不信自己手裡的東西。”
屋裡靜了兩秒。小李抬頭:“那靠啥?”
劉好仃翻開本子,翻到老陳寫的那句:“它推我,我就不倒。”他把本子轉過去,擺在桌上:“客戶買的不是提醒器,是能安心睡著的底氣。咱們得讓他們知道,這底氣,不是殼子給的,是人用出來的。”
老黃皺眉:“可客戶看不見這些。”
“那就讓他們看見。”劉好仃站起身,“咱們做三件事。”
他走到黑板前,拿粉筆寫下第一條:“一,給每個裝置加個‘工齡報告’——自動記它被震了多少次,誰按的,什麼時候按的,生成一張專屬記錄。客戶一掃二維碼,就知道這東西在廠裡活了多久。”
小王眼睛一亮:“像手機激活時間?”
“比那更真。”劉好仃說,“手機能刷機,這玩意兒的震動次數,刪不掉,改不了。它記得。”
小李已經打開筆記本:“可以做。用現有傳感器數據就行,加個後台彙總,三天內能出測試版。”
“你負責。”劉好仃點頭,“第二,服務跟上。咱們現在隻裝不管,人家用了半年,螺絲鬆了沒人緊,線皮破了沒人補。從今天起,搞‘老用戶維護通道’——每月遠程檢測一次,每季度上門校準,優先響應。”
老黃一拍桌子:“這我來。我認得八成用這玩意兒的師傅,誰台子在哪,我都門清。誰要修,我帶人去。”
“你牽頭。”劉好仃看著他,“標準你定,咱們先從自己廠三個車間試。”
老黃沒吭聲,但腰板挺直了。
“第三。”劉好仃頓了頓,“最硬的牌。”
他從包裡抽出一張照片——4號台裝置,邊角發黑,電線纏著兩圈膠布,按鈕上有指甲刮出的劃痕。
“咱們把每台裝置的‘傷痕’拍下來,做成‘傷痕檔案’。客戶拿到新裝置,掃碼就能看到它在廠裡被誰用過,怎麼用的,有沒有摔過,修過幾次。不美化,不遮掩。”
小李愣了:“這……不怕客戶嫌舊?”
“舊才真。”劉好仃說,“新殼子光溜,誰都能做。但這劃痕,是老陳半夜三點摸出來的;這膠布,是小王裝歪了自己纏的;這黑邊,是油汙一天天滲進去的。他們抄得了外形,抄不了這些。”
小王突然笑出聲:“那咱們乾脆在檔案裡寫——‘此裝置曾救下老煙槍一次,因他睡著,它震了十秒,他醒了,沒出事。’”
劉好仃也笑了:“就這麼寫。”
老黃卻還皺著眉:“可客戶真在乎這些?萬一人家就說‘我不管故事,我隻要便宜’呢?”
劉好仃看著他:“那你告訴我,你為啥不換那個便宜的?它也震,也亮燈,長得一模一樣。”
老黃愣住。
“你摸它的時候,手是不是知道它在哪?”劉好仃問,“你半夜醒來,第一反應是不是先找它?你要是換了新的,乾乾淨淨,一摸沒印子,心裡是不是空一下?”
老黃沒說話,但手慢慢撫過自己工服口袋——那裡常年揣著一塊布,專門擦他台上的裝置。
“客戶也是人。”劉好仃聲音不高,“他們不怕貴,怕信錯。咱們不賣殼,賣的是‘我知道你在用,我也在守’。”
屋裡安靜下來。
小王第一個站起來:“工齡報告我今晚就測,三天後出方案。”
老黃搓了搓臉,也起身:“維護標準我今晚回去就寫,先列十條,誰敢不按來,我找他聊。”
小李合上電腦:“傷痕檔案頁麵我下午出初稿,加個‘故事備注’欄,讓用戶自己寫。”
劉好仃沒說話,走到黑板前,把前麵寫的全擦了。粉筆灰簌簌落下,他重新寫下一個字——“信”。
大,穩,一筆到底。
“他們賣殼。”他說,“我們守人。人還在,信就在,路就不斷。”
四個人站在原地,誰都沒動。但誰都沒再問“然後呢”。
劉好仃把本子輕輕放在黑板下沿,像壓住一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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