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嬸的豆漿機綠燈亮著,照片還停在手機相冊最頂,劉好仃沒動它,也沒刪。他進廠門時天剛亮透,露水沾在褲腳上,涼一下就沒了。走到休息室門口,他掏出鑰匙開門,順手把昨天小王換下的五個舊模塊殼子從包裡拿出來,擺桌上。
他掏出筆,在白板上寫:“測試啟動。回收模塊,全部返廠。”
小王來得最早,背包一撂就問:“不是剛裝上嗎?李嬸還說她那台今早自己響了兩聲。”
“剛裝上是人情,”劉好仃說,“現在得講規矩。不能靠誰手氣好,得知道它為啥亮,啥時候可能不亮。”
小王撓頭:“那這算不算成功?”
“不算。”劉好仃把手機收進口袋,“成功是它每次都亮,不管誰裝,不管在哪。”
老黃來時拎著工具箱,看見桌上的舊殼子,掂了掂,又翻過來看接線柱。“磨過了。”他說,“但油泥還在縫裡。”
“咱們得讓它臟也行,濕也行,電壓跳也行。”劉好仃把小李叫過來,“你列個表,哪些情況最容易出事?”
小李打開筆記本:“電壓不穩、潮濕、油汙、頻繁開關。咱們之前試點,其實就躲著這些地方走。”
“現在,”劉好仃看著三人,“咱們得往裡頭鑽。”
老黃點頭:“我那角空著,能搭個場子。”
“搭。”劉好仃說,“不求好看,求難看。越難越好。”
老黃沒再說話,轉身就去搬東西。廢棄的電焊機、舊豆漿機、一台報廢的切割台電機,全堆在車間西北角。他鋪了塑料布在地上,接根水管,定時滴水。又從食堂借來一塊油抹布,掛在上方鐵架上,風一吹就晃。
“這像阿娟洗衣店後巷。”小王笑,“就差個賣腸粉的喇叭。”
“差不了。”老黃擰緊最後一顆地腳螺栓,“明天開始,它就是菜市場。”
小李在本子上畫了個表格,橫著寫“乾燥”“潮濕”“油汙”,豎著列“常壓”“低壓”“跳電”,中間填上“啟停頻率”“信號響應時間”“電源溫度”。她遞給劉好仃:“每格測一輪,一輪兩小時,五輪取最差值。”
“行。”劉好仃在表頭寫上“測試方案v1”,圈出“連續啟停”那一列,“這一項,加到兩百次。”
“兩百?”小王瞪眼,“李嬸那台一天頂多開十次。”
“可修車攤老張焊一次斷一次電,機器得反複重啟。”劉好仃說,“咱們不能按平均活法過日子,得防著最累的那一下。”
老黃蹲在測試台前,把新模塊裝進豆漿機底座。螺絲擰緊,接線壓牢,他拿萬用表點了一下輸出口。“電壓穩。”他說,“熱了再說。”
第一輪測試中午十二點開始。
小王負責按啟停鈕,每三十秒一次。老黃守在旁邊測模塊溫度,小李記數據,劉好仃來回盯著。
到第一百次時,信號燈還穩著。第一百三十次,老黃說:“殼燙手了。”
“繼續。”劉好仃說。
第一百五十次,按鈕剛按下,燈遲了不到一秒才亮。
老黃立刻停表,拆殼。
“線沒鬆,焊點沒裂。”他摸著電源管理芯片,“熱是熱了,但沒到臨界。”
“重來。”小王說,“剛才我手滑,按快了半秒。”
第二輪,他放慢節奏,每三十五秒一次。第一百五十次,燈又遲了,這次0.7秒。
“不是手的問題。”小李調出記錄,“兩次都發生在第一百五十次左右,環境都是‘潮濕+低壓+連續啟停’。”
“三樣一塊來,它扛不住。”劉好仃看著數據,“可現實裡,就這三樣最常一塊來——雨天電壓不穩,機器還得連軸轉。”
“得查電源模塊。”老黃說,“熱累積,可能是它反應慢。”
“先記下來。”劉好仃在本子上寫:“偶發響應滯後,條件:高溫+高濕+電壓波動,觸發頻次:≥150次啟停。”
“不叫故障?”小王問。
“不叫。”劉好仃合上本子,“叫提醒。”
下午三點,原定開始第三輪測試,電焊機突然冒煙。老黃一摸繼電器,燒了。
“臨時接的線,扛不住。”他說,“得換。”
“換要多久?”
“現做要兩小時。”老黃站起來,“或者,用窯爐備用的那塊老繼電板頂一下。”
“頂。”劉好仃說,“不能停。”
老黃走後,小李盯著表格發愣:“我們本來想省時間,結果第一天就卡住。”
“卡住比蒙過去好。”劉好仃說,“要是真去客戶家,燒了,咱們不在場,人家怎麼想?”
“覺得我們糊弄人。”小王低聲說。
“所以寧可在這兒多燒幾塊板。”劉好仃指著測試台,“讓它罵我們,彆讓客戶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