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線的燈還亮著。
劉好仃進車間的時候,那盞綠燈正穩穩地照在操作台邊緣,像誰忘了關的手電筒。他沒停下看,徑直走到自己的櫃子前拉開抽屜,取出一疊新交上來的問題卡。昨晚夜班結束得晚,但卡還是按時投進了收集盒——三張,其中兩張來自一號線。
他一張張翻。前兩張是常規記錄,換了模塊,燈亮了,沒寫名字。第三張不一樣。背麵除了描黑的口訣,還多了一行字:“膠量控製不住,能不能剪管口?”字歪得厲害,像是憋了很久才下筆。
劉好仃把這張卡抽出來,對著光看了看,又翻到正麵。問題欄裡畫了個小箭頭,指向“點膠”那一步。他沒笑,也沒皺眉,隻是從包裡掏出複印機鑰匙,往打印室走。
十分鐘後,五張一模一樣的卡貼在了各條線的公告欄上。標題是他用記號筆寫的:“有人問:能不能剪管口?能!老陳試過,省膠15。”下麵配了張手繪圖,膠管被斜剪成尖嘴,旁邊畫了個向上的大拇指。
三號線的小張第一個衝過來拍照。“這招我試過!還真順手!”他轉身就往自己包裡塞了兩張複印卡,“回頭教我徒弟去。”
二號線的老李湊近看了會兒,嘀咕一句:“問的人都不敢留名,答的人倒敢印出來。”話是這麼說,他還是順手撕了張複印件塞進工作服口袋。
劉好仃沒解釋。他回到操作台邊,翻開登記表。一號線昨天有四次借用記錄,三張匿名勾選,一張畫了笑臉。和前幾天比,像是有人悄悄推了一把門,門縫大了點,風進來了。
上午九點,他把小李、小王和老黃叫到維修間門口,站著開了個不到十分鐘的會。
“現在問題是,有人開始寫了,但不知道寫了有沒有用。”劉好仃說,“咱們得讓幫人的人,也知道自己幫上了。”
小王立刻接話:“搞積分榜?第一名發毛巾?”
老黃哼了一聲:“發毛巾還不如發泡麵。”
小李想了想:“能不能不記名,但讓幫忙的人感覺到?比如……誰的建議被用了,他包裡就多點啥?”
劉好仃點頭,從包裡拿出幾個剛印好的夾頁,塞進三號線的推廣包裡。每張夾頁角落印了行小字:“你幫的人,會幫你。”背麵留了個空白格,寫著“傳幫帶印記”。
“不記分,不排名。誰的卡被彆人引用了,我們就往他包裡放顆星星貼紙。”他說,“匿名傳,匿名收,但星星不會騙人。”
當天下午,三號線的小周就跑來問:“誰往我包裡塞了星星?我都沒告訴彆人我換了模塊!”
沒人承認。但第二天,三號線交上來的卡多了三條具體建議,有一條還畫了防滑握柄的草圖。
公告欄開始亂了。
成功案例、問題卡、複印頁、手繪圖全擠在一起,像誰打翻了一筐紙片。劉好仃看了一圈,轉身去倉庫翻出一卷紅藍標簽紙。
下午兩點,他帶著小李重新整理公告欄。紅色標簽貼“成功案例”,藍色貼“待解問題”。每張卡右上角編了號,按線路分類,登記在冊。
一號線區域被單獨劃出一塊,他叫它“起步燈”。
那裡貼著三樣東西:第一張完整問題卡、那張畫笑臉的登記表、還有被塗滿的燈泡圖標。標題隻有一行字:“他們沒寫名字,但我們記得。”
老黃路過看了一眼,沒說話,但從自己工具箱裡拿出一小塊磨砂玻璃,裁成相框大小,蓋在了那張笑臉登記表上。
“彆讓人蹭花了。”他說。
臨近下班,一號線的夜班組長走進來,手裡拎著五個空推廣包。
“給我們也印點帶燈泡的卡。”他說,“我看了三號線的,有人用膠管剪口那招,今天報修少了一半。”
劉好仃抬頭看了他一眼,沒問為什麼現在才來。
他打開抽屜,拿出一疊新印的雙麵卡。背麵那句“你寫的每一筆,都是下一個人的底氣”還在,但右下角多了一個小設計——燈泡裡藏了個笑臉。
“拿去。”他說,“不夠再來。”
組長走後,小李翻出最近七天的報修記錄。一號線故障報修從平均每天八次降到四次,三號線模塊更換耗時從三十五分鐘壓到十八分鐘。
她把數據抄在白板上,底下加了一句:“不是花哨,是有人開始自己找路了。”
老黃蹲在旁邊修電機,聽見動靜抬頭看了眼白板,嘟囔一句:“以前我說少修點機器,你們還說我偷懶。”
小王正往新一批推廣包裡塞夾頁,聽見了笑出聲:“現在您是‘戰略性減少勞動量’。”
劉好仃沒參與他們的玩笑。他坐在操作台邊,一張張檢查即將發出去的問題卡。突然,他停在一張一號線的卡上。
這張卡的問題欄寫著:“換了模塊,燈亮了,但心裡還是虛。”背麵口訣隻描了前三步,後三步是空白。但在角落,有人用鉛筆輕輕畫了個小人,手裡舉著一張卡,卡上寫著:“下一個你。”
他盯著看了幾秒,把這張卡單獨抽出來,放進隨身包。
第二天清晨,他在三號線的公告欄上貼了張新卡片。沒有編號,沒有標簽顏色,隻有一行手寫字:“有人換了模塊,燈亮了,但心裡還是虛。我們懂。”
下麵附了一張複印圖——那個舉卡的小人被放大了,周圍多了五個一樣的小人,都舉著卡,麵朝同一個方向。
中午,三號線的小周交來一張新問題卡。背麵寫著:“我昨天幫人換了模塊,今早發現包裡多了顆星星。我想再幫一個。”
他把卡遞給小李時,順口問:“星星……是不是劉師傅放的?”
小李搖頭:“不知道是誰。”
小周笑了:“反正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在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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