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把那張流程單往下按了按,指尖在“三過三檢”那行劃了兩下,像是怕反光刺眼,又像是在確認字跡有沒有蹭掉。小李站在旁邊,手裡還捏著剛打印出來的係統日誌,紙邊被她無意識地卷出了褶。
劉好仃沒走,包還掛在質檢台的老位置。他坐到角落那張折疊椅上,打開本子,翻到“感官兼容性”那一欄,筆尖頓了頓,沒寫,抬頭看小李:“把昨天四組測試的數據,全調出來。”
小李愣了下:“現在?”
“現在。”劉好仃說,“那片玻璃還在你手裡嗎?”
老黃從工具箱裡取出那片邊緣帶震紋的樣品,往桌上一放:“在我這兒。睡前摸了三遍,記得清清楚楚。”
班組長也折返回來,順手把交接本夾在腋下,拉開椅子坐下:“我剛跟夜班交完底,說‘安全提示’單子不能手切,他們記了。”
“不是記不記的事。”劉好仃翻開本子,指著幾行記錄,“是咱們現在卡在同一個地方——數據說行,老黃說不行。這事兒得掰開看。”
小李把電腦接上投影,屏幕亮起,a線的運行曲線一格格爬上來。她點開第三單的節點,放大網絡延遲那段:“你看,係統三秒後自動恢複,參數加載完整,冷卻模式切換成功。除了中間停頓,其他都達標。”
老黃盯著屏幕,忽然伸手點了點投影上的玻璃邊緣位置:“它達標,但它毛。”
“毛”字一出,小李差點笑出來,又忍住了。
劉好仃沒笑:“你把實驗室的顯微圖調出來。”
小李切換畫麵,震紋的放大圖鋪滿屏幕,像被風吹皺的湖麵,細密卻不規則。
“數據呢?”劉好仃問。
“表麵粗糙度0.8,標準是1.0以內。”小李念著,“結構強度、透光率、邊緣直角度,全在合格區間。”
“那為什麼摸著不舒服?”劉好仃問。
小李張了張嘴,沒答上來。
老黃接過話:“就像衣服,標簽寫‘純棉’,穿上去紮脖子,你說它合格嗎?”
班組長低頭翻交接本:“問題是,咱們現在驗貨,靠的是儀器數據。手感……怎麼算標準?”
“先得承認它是個問題。”劉好仃說,“咱們昨天三組測試算過,一組算不過,不是因為機器壞了,是因為咱們的標準漏了東西。”
小李皺眉:“可手感沒法量化啊。今天老黃摸出來,明天換個人,說沒感覺,算誰的?”
“那就讓老黃當標準。”劉好仃說,“先立個規矩:所有‘安全提示’單,磨邊完成必須過感官項,老黃主評,結果記入驗證檔案。”
老黃一愣:“我?”
“你。”劉好仃點頭,“你手摸得出0.5度的溫差,摸得出0.3秒的震動延遲。你不是機器,但你比機器多一樣東西——經驗。”
小李還想說什麼,劉好仃抬手攔了下:“我不是要推翻數據。我是說,數據是底線,手感是上限。咱們現在要的,不是‘合格’,是‘用著舒服’。”
班組長慢慢合上本子:“那流程得改。現在質檢流程裡沒這一項。”
“加上。”劉好仃說,“就叫‘感官兼容性檢測’,放在三檢之後,包裝之前。老黃簽字,才能放行。”
小李低頭看著屏幕,忽然說:“那操作員呢?他們信這個嗎?”
劉好仃笑了:“不信,就得讓他們親眼看見。”
他轉頭對老黃:“拿三片玻璃來,標準件、震紋件、還有咱們上周做的舊款,彆標名字,讓他盲摸。”
老黃起身去庫房,不多會兒抱來三片,用布包著。劉好仃把它們並排放在桌上,編號1、2、3。
“小李,你來。”他說。
小李遲疑了一下,伸手摸第一片:光滑,順手。第二片:指尖一劃,明顯滯澀。第三片:比第一片稍粗,但比第二片好。
“我說。”老黃坐在旁邊,不動聲色。
“第一片應該是標準件。”小李說,“第三片是舊款,邊緣處理沒現在精細。第二片……是昨天那片?”
老黃點頭:“對。震紋在0.8微米左右,數據合格,手說不行。”
小李把手收回來,沉默幾秒:“我明白了。不是數據錯了,是我們隻看了數據。”
劉好仃在本子上寫下:“感官兼容性——納入必檢項,由老黃主評,結果歸檔。”然後抬頭:“下一步,咱們得弄清楚,這震紋是怎麼來的。”
小李立刻調出a線冷卻段的溫度曲線,逐秒比對。前兩單平穩,第三單重啟後,升溫斜率確實慢了0.3度,持續五秒。
“就這?”老黃問。
“就這。”小李說,“係統按參數走,但執行有延遲。重啟後,加熱模塊響應慢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