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的工具包掛在2號機台旁的掛鉤上,包角那道裂口被電工膠布纏了三圈,像打了補丁的工裝袖口。他昨天貼在內側的紙條不見了,換成一張新的,寫著:“問完,等三秒再走。”
劉好仃進車間時,看見他正站在操作台前,盯著一個年輕工人點開“熟手版”。那人手指剛落下,老黃就開口:“你覺得它懂你嗎?”
工人愣了下,笑了:“你這問題,跟廠門口算命的似的。”
“那你算算,答不答?”老黃沒笑,手插在褲兜裡,眼睛沒移開。
“懂吧。”工人點了確認,“它記得我昨天調的參數,比我自己記得都準。”
老黃點點頭,在巡檢表上打了個勾,轉身看見劉好仃站在兩米外。
“今天第一個。”他說。
“不是第一個敢用的,是第一個答得這麼順的。”劉好仃接過巡檢表,翻到昨天的記錄,“昨天還有人點三次退兩次,今天能一口氣走完流程,說明‘敢’字,開始長根了。”
小李抱著筆記本從調試間出來,聽見這話,把電腦往操作台上一放:“根是長了,可咱們天天澆水,是不是也該想想——這樹能往哪兒長?”
班組長正好路過,聽見了,停下腳步:“現在係統穩了,客戶不鬨,領導不催,你還想往哪兒折騰?”
“不是折騰。”小李指著屏幕,“是咱們這三個月攢的東西,光自己用,太浪費了。”
“什麼東西?”老黃擰上工具箱的扣,“不就是個能記參數的係統?哪個廠沒有?”
“不是參數。”劉好仃接上話,“是人怎麼開始信它的過程。”
屋裡安靜了一瞬。
小李抬頭:“對,咱們修的從來不是功能,是信任。”
班組長皺眉:“可這玩意兒,怎麼往外拿?拿去給人看巡檢表?說‘我們這兒工人現在敢點開機了’?”
“不用拿表。”劉好仃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咱們拿的是——怎麼讓人從‘不敢’變成‘敢’的那套法子。”
他寫下一行字:讓人敢用,比讓人會用更重要。
老黃盯著那句話,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問的那句“你覺得它懂你嗎”,嘴角動了動。
“你是說……把咱們這套東西,變成彆人也能用的?”小李眼睛亮了。
“不是變成係統。”劉好仃搖頭,“是變成一種‘導入’。”
“導入?”
“比如,新廠上了智能係統,工人不敢用。”劉好仃比劃著,“第一天開機,係統彈出來一句:‘你師傅上周三也在這兒卡過,他點了“恢複上次”,沒事。’”
小李猛地坐直:“這不就是個性化引導?”
“叫啥都行。”劉好仃笑,“關鍵是誰來說這句話。要是領導開會講,工人當壓力;要是係統自己說,就像老同事搭了把手。”
班組長半信半疑:“可這種話,得知道人家師傅啥時候點過,得有數據支撐吧?咱們廠三年積累的使用習慣,彆廠哪來?”
“所以不能直接給係統。”劉好仃在白板上畫了個框,“咱們給的,是一套‘信任啟動包’——幾條關鍵提示語,三個核心反饋時機,五種典型場景的應對話術。”
老黃聽得直撓頭:“合著咱們以後不修機器,改寫小作文了?”
“小作文能讓人把手放上去,就不白寫。”劉好仃指著3號機台,“你記得上周那個新人,點了又退,怕擔責?咱們推了責任說明視頻,第二天他用了,還調了曆史方案。這不是功能贏了,是‘不怕’贏了。”
小李突然站起來,翻出後台數據:“如果把這類‘突破性使用’的節點標記出來,再反向提煉觸發條件——是不是就能總結出‘信任建立路徑圖’?”
“對。”劉好仃點頭,“咱們不賣係統,不賣軟件,就賣‘怎麼讓人一點點把心放進去’的方法。”
班組長還是搖頭:“聽著玄乎。真有人買這個?”
“你想想。”劉好仃看著他,“宏遠廠上個月換了新係統,培訓做了三輪,開機率不到四成。他們缺技術嗎?缺的是工人敢不敢點那一下。”
“可咱們是玻璃廠,不是谘詢公司。”班組長嘀咕。
“咱們也不是要當谘詢公司。”劉好仃語氣平了,“就是把咱們趟出來的路,畫張簡易地圖,給也在坑裡的人看看——哪塊石頭滑,哪步能跳過,哪句話說了特彆管用。”
老黃忽然開口:“比如我那句‘你覺得它懂你嗎’?”
“比如這句。”劉好仃笑了,“一句人話,比十條操作指南都有用。”
小李在本子上刷刷記著:“我們可以分三塊:一是‘破冰話術庫’,專治第一次使用焦慮;二是‘習慣養成觸發點’,比如操作成功後彈一句‘你比上周快了十二秒’;三是‘責任轉移設計’,讓係統主動承擔解釋義務,彆讓工人背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