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指示燈還亮著,老黃工具箱上的那道新刻痕在晨光裡泛著白邊。劉好仃站在操作台前,手指敲了敲屏幕右下角的時間——七點零二分,比平時早了八分鐘。
“三條線的數據,昨晚跑完了。”他開口,沒看人,隻盯著剛調出的對比圖,“試點線開機響應快了六十八,回退少了一半還多,曆史方案調用翻倍。”
小李正擰瓶蓋的手一頓,水灑到筆記本邊緣。他抬頭:“真穩了?”
“不是‘真穩了’。”劉好仃把圖放大,“是‘敢’字開始串門了。二號線昨天來了個新工,第一次點‘熟手版’沒退,直接走完流程。巡檢表上,老黃寫的是——‘問了,答了,手沒抖。’”
老黃哼了一聲:“那小子臉皮厚,問完還反問我:‘你要不要也問問我懂不懂你?’”
班組長從文件夾裡抽出一張表:“可這能搬出去嗎?咱們廠熟人熟臉,說話帶土味都行。外頭廠子,管理講流程,工人聽指令,誰跟你聊‘懂不懂’?”
“所以不是搬。”劉好仃走到白板前,拿起筆,“是拆。把咱們這三個月怎麼讓人把手放上去的過程,拆成幾塊輕的,人家拿得起,也放得下。”
小李眼睛一亮:“像‘信任啟動包’那種?”
“對。”劉好仃在白板上畫了個框,“先開個會,把三條線的事理一遍。不是慶功,是看哪句話起了作用,哪個動作卡了殼。咱們得知道,到底是什麼讓‘敢’長出來的。”
老黃皺眉:“又要開會?巡線不等人。”
“就十分鐘。”劉好仃說,“你要是覺得浪費,會後我陪你走一趟三號線,算我補你。”
“補我頓飯還差不多。”老黃嘀咕,但沒再反對。
晨會開在調試間外的小空地。劉好仃把三張卡片打印出來貼在白板上:破冰卡、穩心卡、紮根卡。每張隻有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時機。
小李盯著“破冰卡”上的字:“‘你師傅第一次也點錯了,他笑了,然後重來。’——這話真能推?係統後台得加個新字段。”
“不一定要係統推。”班組長搖頭,“新人培訓時,班長口頭帶一句,效果可能更好。”
“那就兩條路都試。”劉好仃說,“係統推是保底,人傳是加溫。咱們的目標不是讓機器多聰明,是讓工人覺得——這東西不怕人犯錯。”
老黃忽然問:“那要是人家廠根本沒人笑呢?板著臉乾了二十年,誰敢說‘我錯了’?”
沒人說話。
劉好仃撕下一張舊報表,揉成團扔進垃圾桶:“那就換一句。咱們不賣標準答案,賣的是——怎麼找到那句對的話。”
他拿起筆,在白板上畫出“三階九步”草圖:第一階段固化經驗,提煉三張卡;第二階段模擬驗證,跨線測試;第三階段輕量輸出,模塊拆解。
“不求全,但求準。”他說,“每張卡必須滿足三個條件:一聽就懂,一觸即發,一周見變。”
小李舉手:“那我負責數據反推,把三百多次‘敢’的節點再篩一遍,找出共性觸發點。”
“你來打磨話術。”劉好仃轉向老黃,“哪句話順耳,哪句聽著像說教,你最清楚。工人不喜歡的,再有道理也沒用。”
老黃摸了摸工具箱上的紙條:“那我得去多問幾個。”
“你協調工時。”劉好仃對班組長點頭,“這事不能搶生產時間,咱們在交接班間隙推,每周二晨會同步一次。”
“十天內出首版三張卡。”小李掏出手機記下,“十五天內完成第二條非試點線導入測試。”
“對。”劉好仃說,“先在自己地盤上走通一遍,再想往外邁。”
老黃忽然站起來:“計劃寫得再漂亮,明天工人要是還退,那也是白搭。”
“所以計劃不是終點。”劉好仃當場撕掉一份打印好的草案,隻留下三行字貼在白板中央:“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時機。”
他指著3號機台:“明天你巡線,看到新人猶豫,就問那句‘你覺得它懂你嗎’。問完記下來,寫清時間、人、反應。那就是我們的第一份‘外部反饋’。”
“這算啥反饋?”老黃撓頭,“又不是設備故障。”
“比故障重要。”劉好仃說,“機器修好了,人沒信,等於沒修。我們現在修的,是信。”
小李突然笑出聲:“這麼說,咱們以後真是‘修心辦’的?”
“早就是了。”班組長合上本子,“從咱們開始盯工人點沒點‘確認’那刻起,就沒在修機器了。”
老黃沒說話,低頭在工具箱側麵又劃了一道痕。和之前的三道並排,整整齊齊。
“四天了。”他說,“四個敢字。”
劉好仃看了眼表,七點四十六分。交接班鈴還沒響,但3號機台的綠色指示燈已經亮起。
“明天這時候。”他走到老黃身邊,“你問完那句話,彆走太快。等三秒,看人有沒有接話。”
“等三秒?”小李記下,“這也算指標?”
“算。”劉好仃點頭,“一句話能不能落地,不在說了沒說,而在說完之後,空氣裡有沒有回音。”
班組長起身收拾文件:“那我得重新排巡檢表了。”
“彆排太滿。”劉好仃提醒,“留點空,給‘等三秒’。”
老黃把工具包掛回掛鉤,電工膠布纏著的裂口又鬆了些。他沒去修,隻是把那張寫著“問完,等三秒再走”的紙條,往夾層裡塞了塞。
鈴聲響起。
他走向3號機台,腳步沒停。操作台前站著個穿新工裝的年輕人,手指懸在啟動鍵上方,沒按。
老黃站定,開口:“你覺得它懂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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