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把平板往桌上一擱,屏幕還亮著那條記錄:“它替我說了。”
劉好仃站在調試間門口,手裡捏著剛打印出來的紙,邊走邊說:“這句得掛牆上。”
小李抬頭:“真貼?不怕人說咱們搞個人崇拜?”
“不是崇拜人。”劉好仃把紙對準白板,用磁鐵夾住,“是記住第一句真話從哪兒冒出來的。”
班組長路過,瞄了一眼:“2號線,女工,調崗第三天。”他念完,皺眉,“你們還真把這當回事。”
“當回事的不是我們。”劉好仃指了指那行字,“是她敢說出口。”
老黃哼了聲:“可後麵問的幾個,回答都一個味兒——‘它懂我’‘它沒罵我’,聽著像背書。”
“那就說明有人開始說了,也有人開始裝說。”劉好仃轉身打開櫃子,抽出一疊新打印的表格,“從今天起,每兩天碰一次頭,清問題,不報喜。”
“晨會都快遲到了。”班組長看看表。
“就十五分鐘。”劉好仃把表格分下去,“不加會,就趁早飯前,站著開。”
小李低頭看手裡的紙:“這表……比之前多了勾選項?”
“三級分類。”劉好仃點著表頭,“出聲回應、沉默操作、直接回避。以後每條記錄,必須標一級。”
“還得分類?”老黃翻白眼,“問都難,還搞評分?”
“不是評分,是看清。”劉好仃從兜裡掏出手機,調出過去五天的數據,“你看,這三天‘出聲’看著漲,可‘沉默操作’占了快一半。人沒走,但也沒開口——這比直接拒絕還難辦。”
小李湊過去:“確實,有些記錄寫‘嗯’,有些寫‘低頭不語’,標準不一,沒法比。”
“那就統一。”劉好仃在白板上畫了個框,寫下三類反應,又在“出聲回應”下麵加了一行小字:“含自語、反問、感歎,不含機械重複。”
老黃盯著那行字:“機械重複是啥?”
“比如連續三個新人,都說‘它懂我’,可眼神發直,話像從喇叭裡放的。”劉好仃看向他,“你昨天問的那個男工,是不是剛說完,轉身就問旁邊人‘我剛才說啥了’?”
老黃一愣:“你咋知道?”
“因為他前天寫的便簽上說‘怕說錯被記過’。”劉好仃把一張便簽從文件夾裡抽出來,“你看,他心裡有話,但不敢用自己的嘴說。”
班組長沉默兩秒:“所以現在的問題不是沒人答,是答了也分不清真假。”
“對。”劉好仃收起手機,“咱們不是在收數據,是在找‘敢’的活氣兒。氣兒斷了,數字再好看也沒用。”
小李提筆在表格首頁寫下“響應分級標準卡”,又畫了三個小框,分彆標上顏色。
“明早開始,記錄必須帶分類。”劉好仃說,“不勾的,算無效。”
“那誰來查?”
“我。”老黃把平板往胸前一拍,“反正我現在是‘敢’的搬運工,順手當個監工也行。”
劉好仃搖頭:“你彆問了。”
“啥?”
“從今天起,你不參與提問。”劉好仃說,“你當觀察員,專盯執行質量。”
“我不問,誰問?”
“輪著來。”劉好仃掏出排班表,“小李明天早班去,班組長後天,再下一輪讓巡檢女工上。”
“我還得培訓話術?”
“不用。”劉好仃抬手攔住,“就一句:你覺得它懂你嗎?誰都能說。但得說對時候。”
“啥叫對時候?”
劉好仃翻開小李的平板,調出前五天的時間記錄:“我看了,問題出在時機。有人在報警響時問,有人在倒計時最後三秒問,工人耳朵都炸了,哪聽得出溫情?”
小李點頭:“昨天2號線那個,剛被係統彈窗提醒‘參數異常’,老黃馬上湊過去問‘它懂你嗎’——換我我也想罵人。”
老黃瞪眼:“我那是趁熱打鐵!”
“打鐵也得等鋼出爐。”劉好仃在白板上寫下三行字:
問在調整護具時,不問在啟動倒計時;
問在交接空檔,不問在報警處理中;
問帶一句具體事,不問空話。
“這叫‘三問三不問’。”他說,“彆當規矩,當常識。”
班組長念完,抬頭:“最後一句,‘問帶一句具體事’,啥意思?”
“比如幫人調座椅,順口說‘剛才彈窗提醒你下一步,是不是正想著?’”劉好仃看向老黃,“你昨天幫那女工撬護腕,要是加這麼一句,她可能不用等你問,自己就說了。”
老黃嘀咕:“那我不成話務員了?”
“你是引火柴。”劉好仃拍他肩,“火著了,你就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