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展廳的燈剛亮起來,劉好仃已經站在展台邊。他沒開投影,也沒碰話筒,隻是把昨晚打印好的新一批任務表一張張撫平,夾進文件夾。打印機還在響,一張接一張吐出空白實錄卡,紙邊微微卷起,像剛睡醒的小孩翻了個身。
他低頭看了眼手表,六點零七分。張工約的是七點,老黃說會提前帶他來。小李和新人甲也快到了,剪輯設備昨晚就搬進了臨時操作區,就擺在監控屏旁邊,電線順著牆角拉過去,沒纏進地毯裡,踩上去還有點絆腳。
七點整,新人甲提著攝像機進來,頭發還有點濕,像是剛洗完頭就趕來了。她把機器放在支架上,調了調高度,又檢查了一遍錄音電平。小李緊跟著進來,手裡拎著兩個早餐袋,一個塞給新人甲,另一個遞到劉好仃手裡。
“豆漿,沒糖。”小李說,“張工愛吃甜的,我多帶了包糖。”
劉好仃接過袋子,點頭道:“先彆吃,等張工來了再一起。”
七點十分,老黃和張工走進展廳。張工穿著深藍工裝,袖口磨得有點發白,手裡還拎著保溫杯。他一進門就四處看,目光掃過攝像頭、屏幕、展台模型,最後落在新人甲正在調試的攝像機上,喉嚨動了一下。
“真要拍?”他問老黃。
“拍。”老黃拍了下他肩膀,“就跟你平時乾活一樣。”
劉好仃走過去,沒提拍攝,也沒說流程,隻問:“昨天那個閥溫報警,你是怎麼知道要調的?”
張工愣了下,抬頭看他:“燈,紅得太急。平時報警前會閃兩下,那次直接就長亮了。”
“然後呢?”
“我就摸了下外殼,燙手。係統還沒報,但我先切了旁路。”
劉好仃點點頭,轉頭對新人甲說:“開始吧。”
新人甲按下錄製鍵。鏡頭緩緩推進,張工站在操作台前,手自然地比劃著儀表位置,語速慢,但清楚。說到“我一看燈就知道不對”時,聲音低沉,帶著點沙啞,像機器運轉時底下的嗡鳴。
老黃在旁邊輕聲補了一句:“那會兒係統日誌剛記上異常,滯後了四十二秒。”
畫麵裡,左屏是張工說話,右屏同步跳出係統警報記錄,時間戳精確到秒。沒有配樂,沒有字幕,隻有現場的雜音——空調的風聲,遠處設備的低響,張工呼吸時輕微的鼻音。
拍完第一段,新人甲回放了一遍。張工盯著屏幕,眉頭皺著:“我講得是不是太囉嗦?”
“不囉嗦。”劉好仃說,“你講的每句,都是你乾過的。”
小李接過原始素材,帶回剪輯台。他打開分屏軟件,把張工的原聲軌道和係統日誌時間軸對齊。剛對到第三句,他就停住了——張工說“我先切了旁路”那一瞬,右屏的係統警報正好彈出,聲音“滴——”地響起來,和語氣的頓挫完全重合。
他原本想加個漸入的背景音,手指懸在鼠標上,最後還是放下了。
“加了反而假。”他自言自語,點了保存。
十一點半,首條優化版實錄卡剪輯完成。小李把文件傳到展廳主屏,招呼大家過來試播。
劉好仃站在後排,雙手插在褲兜裡,沒說話。屏幕亮起,畫麵從黑屏切入——張工的臉占了左半邊,右半邊是係統界麵。五秒後,“我一看就知道要出事”這句話響起,緊接著係統警報聲刺破安靜。
全場沒人出聲。
播到結尾,老黃搓了搓臉:“這不像宣傳,像我們值班室的監控回放。”
“本來就是。”劉好仃說,“咱們不是拍給誰看熱鬨的,是讓彆人聽見,我們是怎麼乾活的。”
新人甲盯著屏幕,輕聲說:“可這聲音……我每天都能聽見。”
“對。”劉好仃點頭,“它不響亮,也不順耳,但它熟。熟了,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