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號發生器的波形偏了零點三,劉好仃盯著屏幕看了兩秒,手指懸在暫停鍵上沒按下去。
他忽然把身子往後一靠,把操作台讓給了小李。
“接著播。”他說。
小李一愣:“不查一下?”
“查也得播。”劉好仃從桌下抽了個硬殼本子,翻開一頁空白,寫下“波動值異常”四個字,又在下麵畫了條橫線,“現在最要緊的不是機器說了什麼,是人聽到了什麼。”
他抬頭掃了眼展板前的人群。剛才那輪演示後,圍過來的有七八個,現在剩了四個,兩個在翻資料,一個正掃碼,還有一個蹲在設備箱旁邊拍照。
新人甲拿著登記表走過來,輕聲說:“剛才那位穿灰夾克的留了電話,說是做陶瓷窯爐的,電壓環境特彆亂。”
“問他用的是不是老式溫控箱?”劉好仃問。
“問了,說是三年前裝的,老跳閘,修了三次都沒根治。”
劉好仃點點頭,在本子上記下“陶瓷行業,老舊係統,頻繁誤停”。
老黃這時從設備箱後頭直起身,手裡捏著溫度貼紙:“外殼三十八度,正常。電源隔離沒破,剛才那波擾動沒進係統。”
“那就是外部影響。”劉好仃合上本子,“咱們的機器沒出問題,問題是——人沒全信。”
小李把最後一組測試參數輸進去,大屏上的曲線又開始跳動。新係統穩穩扛過一波疊加乾擾,綠燈亮得乾脆。
可就在這時,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看完演示,轉身就走,連資料都沒拿。
劉好仃看著他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低聲說:“講是講了,可他們以為‘等半秒’是拖慢,不是防錯。”
新人甲站在展板邊,手裡握著筆,猶豫了一下:“要不……我們把‘多等半秒,少停一天’換成彆的?比如‘智能判斷,不瞎停機’?”
“換不換先不說。”劉好仃擺擺手,“先搞清楚他們到底在想啥。”
他把小李、老黃、新人甲叫到展台後側,三人背對著人群圍成一個小圈。
“從現在起,咱們分三塊記東西。”他翻開本子,撕下三頁紙,一人發一張。
“小李,你繼續接待,但每聊完一個,記下他問的第一個問題,還有語氣是懷疑、好奇,還是急著要方案。”
小李接過紙:“要是問‘多少錢’呢?”
“就寫‘錢’。”劉好仃說,“越簡單越好。”
“老黃,你盯著設備,每十分鐘記一次電源狀態、外殼溫度、信號輸入值。要是有人動設備,記下動作和反應。”
老黃點頭,把紙折了兩下塞進工裝口袋。
“新人甲,你把所有提問寫下來,然後標出重複出現的詞。比如‘怕耽誤’‘真能扛’‘會不會更慢’,這些詞,貼展板上。”
新人甲應了聲,轉身去拿便簽。
十分鐘後,第一輪數據開始彙總。
小李靠在展架背麵,刷刷寫完三條記錄:“三個問‘反應是不是變慢了’,兩個問‘比原來的貴多少’,還有一個說‘聽著挺好,但我們廠沒人會調’。”
老黃遞來一張紙條:“電源波動兩次,幅度0.2以內,係統沒觸發。設備溫度最高三十九度,風扇正常。沒人亂碰。”
新人甲已經在展板右下角貼了三張便簽,寫著:“怕耽誤”“不會調”“真的假的”。
劉好仃一張張看完,沒說話,走到大屏前,把演示視頻暫停。
畫麵上,老係統紅燈狂閃,新係統綠燈恒亮。
“你們發現沒?”他指著屏幕,“我們一直在說‘它沒停’,可他們聽到的是‘它沒動’。”
小李皺眉:“意思不一樣?”
“差得遠。”劉好仃說,“‘沒動’是遲鈍,‘沒停’是穩住。我們講的是技術結果,他們聽的是使用風險。”
老黃蹲下身整理線纜:“所以光放視頻不夠,得讓他們明白‘等’是好事。”
“對。”劉好仃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紅筆,在“多等半秒,少停一天”下麵畫了道線,“這句話沒錯,但不夠直。它沒告訴人——等,是為了不白等。”
新人甲忽然說:“剛才有個大叔問我,‘你們這係統,是不是得等出事才動作?’我說是,他就搖頭走了。”
“他以為我們在賭時間。”劉好仃輕聲說,“其實我們是在篩信號。”
他低頭看本子,翻到前幾頁,上麵還記著三號爐的數據:十七次誤停,兩小時一次,累計損失三百多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