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手中的記號筆在玻璃邊緣劃出一道細線,筆尖穩得像尺子壓著走。晨光從車間高窗斜切進來,照在試驗台上那幾塊透明板材上,反出淡淡的藍。
老周提著工具箱過來時,鞋底蹭了地上的灰,留下兩道短印。他沒說話,先把箱子裡的測厚儀拿出來校準,又檢查了膠膜塗覆裝置的噴口是否通暢。
“按昨晚說的,先做兩組。”劉好仃把筆帽擰緊,放在台角,“一組加密度,一組加粘層。咱們不圖快,圖明白問題出在哪。”
老周點頭,打開電腦調出昨天畫的草圖。屏幕有點暗,他用手背拍了下顯示器側麵,畫麵才亮全。兩人並排站著看了一會兒參數,劉好仃指著纖維排布區域說:“這裡太散,受力一集中就斷鏈。換成手動鋪網,慢是慢點,但能控方向。”
第一塊樣品進烘箱時,溫度設在六十度,比正常預熱低二十度。劉好仃守在控製麵板前,眼睛盯著曲線圖緩慢爬升。到了七十五度,他抬手叫停。
“停一下。”他說,“你看這接縫處,有點發白。”
老周湊近觀察窗,眉頭皺起來。那一小片泛白像是霧氣凝結,貼在玻纖絲和膠膜交界的位置。“熱脹係數不對等,材料在掙。”他低聲說,“再往上走,怕是要分家。”
劉好仃關掉加熱,讓樣品自然冷卻。取出後用放大鏡看斷麵,果然有微小間隙。“看來回收料的穩定性不夠勻。”他合上鏡蓋,“換個思路——先彆想著一步扛住鋼化流程,咱先把常溫下的結構撐住再說。”
第二輪樣本改用手動鋪網,中心區纖維加密了一圈,塗膠也多加了一層。老周一邊操作一邊念叨:“這活兒精細得像繡花,可咱手裡拿的是玻璃,不是布。”
劉好仃笑了聲:“工人抬一天板,腰都不是自己的了。咱這點費事,算什麼。”
新樣品做完,放進壓力機測試。設備緩緩加壓,數值跳到標準值的百分之八十時,警報響了。
“停!”劉好仃一把按下急停鈕。
取出來的樣片中間裂開一道細縫,不算深,但橫著穿過了加強網區域。劉好仃把它平放在燈下,用鑷子輕輕撥開斷裂口,對著光源看內部纖維走向。
“這邊密,那邊鬆。”他指著一處說,“拉力傳不過去,力都堆在這疙瘩上了。”
老周盯著裂紋看了許久,忽然伸手把剩下兩塊未測的樣本也擺出來。三塊並排,裂痕位置幾乎重合。
“不是材料不行。”他說,“是我們鋪得太急,手速不一致,纖維搭接的地方有斷檔。”
劉好仃沒接話,轉身從櫃子裡翻出一本舊筆記本,撕下幾張紙墊在工作台四角,把台麵調平。然後拿出一把小剪刀,開始修剪玻纖絲頭。
“來,”他招呼老周,“咱們重新做,這次一人負責一半網,交接處多纏兩圈,像編竹筐那樣。”
兩人蹲在台邊忙了近一個小時,第三塊樣本終於成型。送進壓力機前,劉好仃用手掌貼著表麵滑過去,確認沒有鼓包或褶皺。
加載再次開始。
數值穩步上升,八十五、九十、九十五……眼看要衝過標準值,機器突然震動了一下。
“怎麼回事?”老周猛地抬頭。
顯示屏上的曲線驟然下跌。他們趕緊打開艙門,發現樣片雖未完全碎裂,但內部已出現放射狀微裂紋,從中心向外擴散,像被無形的手撕開了一張網。
劉好仃把它舉到光前,能看到纖維網局部扭曲變形,膠膜也有輕微剝離跡象。
“還是沒扛住應力集中。”他放下樣品,語氣沒起伏,“但我們知道了——光加密度不夠,界麵結合才是關鍵。”
老周坐在旁邊的小凳上,摘下眼鏡擦了擦鼻梁印。他沒歎氣,也沒罵設備,隻是低聲說:“要是有台恒溫恒濕的操作間就好了,現在這車間,早上潮晚上乾,材料自己都在變。”
劉好仃聽著,沒反駁。他起身走到角落的物料架,翻出幾卷不同型號的膠膜,又拿了兩種規格的玻纖絲回來,一一擺在台麵上。
“咱沒有好環境,就得想辦法適應壞環境。”他拿起一卷新膠膜,“這個標著耐候性強,試試看能不能粘得牢些。”
第四輪製樣開始。這次他們在塗膠後多晾了十分鐘,還用滾軸反複壓實。最後一塊樣本做好時,已是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