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推開，趙磊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手裡抱著一台平板，眉頭皺得能夾住一張紙。劉好仃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手指還在桌麵上輕輕敲著，像是在等什麼。
“數據出來了。”趙磊把平板放在桌上，屏幕亮著一條起伏的曲線，“模擬結果和實際記錄對不上。”
王芳湊過來，眼睛盯著圖表：“哪兒不對？”
“夜間三點到五點。”趙磊指著一處陡升的波峰，“護工開了三次燈，但我們的玻璃這時候透光度最低，完全沒反應。他們不是調光，是靠人熬夜。”
陳濤歎了口氣：“咱們算錯了節奏。醫院不是辦公室，沒人按點打卡下班。”
孫雯翻了翻手裡的記錄表：“康複中心的夜班排班表顯示，這個時間段正好是巡查高峰，病人容易躁動，燈光得隨時調整。”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
劉好仃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在原有的方案旁邊寫下一行字：“白天自動，晚上可管。”然後轉過身：“那就彆讓玻璃自己扛一整晚。加個夜間模式——靈敏度降下來，留個手動開關，護士一鍵就能調亮。”
趙磊愣了一下：“你是說，白天靠傳感器，晚上讓人說了算？”
“對。”劉好仃點頭，“咱們總想著讓機器聰明點，可有時候，最聰明的設計，是知道什麼時候該聽人的。”
王芳笑了：“這不叫退步，叫懂事。”
“那就改參數。”趙磊立刻回電腦前操作，“我把響應閾值拉高，夜間模式隻保留基礎調光功能，手動接口嵌在邊框內側，不影響美觀。”
“圖紙今晚出。”孫雯打開設計軟件，“我順帶做個簡易說明圖，明天直接附在溝通材料裡。”
“材料我來寫。”劉好仃坐回位置，抽出筆記本，“這次彆說什麼‘技術優化’，就說‘我們發現你們夜裡太辛苦，想幫你們少起兩次床’。”
陳濤忍不住笑出聲：“這話要是發過去，對方不得當場感動？”
“真實的話最不怕尷尬。”劉好仃一邊打字一邊說，“咱們不是賣產品，是解決麻煩。誰還沒個半夜被鬨醒的經曆？”
兩小時後，文件初稿完成。標題很簡單：《關於智能調光玻璃夜間模式優化建議的說明》。正文沒提技術術語，隻列了三組對比圖，標明預計能減少的人工乾預次數，最後加了一句：“願為貴院提供三個月免費運維支持，確保使用順暢。”
王芳看完直點頭：“語氣穩，誠意足，還不顯得急著推銷。”
“那就發吧。”劉好仃合上筆記本，“約個時間，線上講一遍。”
電話打通時已是下午四點。對方項目負責人聲音溫和，聽完介紹後沉默了幾秒：“你們連我們夜班的節奏都摸清楚了？”
“不是摸清，是理解。”王芳笑著說，“我們有個同事家裡老人住過康複病房，知道那一盞燈，常常是因為一個人睡不著，一群人跟著忙。”
那邊輕歎一聲：“行，下周二上午十點，我們護理部一起聽聽。”
掛了電話，王芳衝劉好仃比了個ok的手勢。
“下一步，樣品得跟上。”劉好仃看向趙磊，“新結構什麼時候能做出來？”
“今晚八點前進光照房測試。”趙磊看了看表，“但現在有個小問題——生產組反饋，新加的手動接口在密封環節有點偏移，首片樣品邊緣有微隙。”
“我去看看。”劉好仃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車間裡，晚班剛接崗。陳濤已經在現場協調，發現鍍膜完成後檢測流程沒及時跟進，導致問題沒能第一時間發現。
“把檢測節點提前。”他立刻調整工序，“下一片做完鍍膜馬上目視校準，不合格的不進固化爐。”
孫雯掏出手機建了個群，名字就叫“試點速報”，設成置頂：“從現在開始，每兩小時報一次進度，有問題直接我或劉師傅。”
劉好仃站在操作台前，盯著正在固化的玻璃板。燈光下，邊緣處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縫隙。他拿起手電筒，斜著照過去，光影一顫，問題顯現。
“這裡。”他指了指，“再壓一輪，溫度低一點，時間拉長。”
技術人員點頭調整參數。半小時後，第二片樣品出爐，再次檢查，邊緣平整無隙。
“可以了。”劉好仃在單據上簽字，“明天十點，準時進測試房。”
回到會議室已近晚上八點。大家陸續彙總情況，趙磊確認最終參數鎖定，王芳更新了客戶溝通計劃，陳濤重新排了接下來三天的生產任務，孫雯把所有異常記錄歸檔備查。
劉好仃坐在原位，保溫杯拿在手裡，搖了搖，薑糖早化沒了，但杯壁還帶著溫意。
他抬頭看白板，原本寫著“讓一塊玻璃，變成一間病房的改變起點”的地方，下麵多了一行新字，是趙磊寫的：“讓玻璃學會聽護士的話。”
他笑了笑，拿起筆，在旁邊補了一句：“因為它本來就不該自己做決定。”
“劉師傅。”趙磊忽然開口，“如果這次他們用了覺得好，會不會……帶動其他醫院也想試試？”
“那得先讓他們用上。”劉好仃把筆帽哢地扣上，“咱們現在做的，不是行業趨勢，是一個房間的夜晚能不能更安靜一點。”
王芳收拾包準備走：“我明早再跟他們確認一次會議時間。”
“去吧。”劉好仃點頭，“記得帶上那份說明文件，打印一份，彆全靠屏幕講。”
陳濤關掉投影儀：“常規訂單那邊沒問題，下周交付能按時完成。”
孫雯最後檢查了一遍監控係統：“關鍵詞‘夜間光照乾預’已經加進去了，有新動態會自動提醒。”
人一個個離開，腳步聲在走廊裡漸遠。
劉好仃沒動，靜靜看著白板上的字。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孫雯在群裡發消息：“第一塊新結構樣品已入庫，狀態正常。”
他回複了一個“好”字。
窗外天色全黑，會議室隻剩他桌前一盞燈亮著。他翻開明日安排表，找到“光照房測試”那一欄，用紅筆圈了起來。
手指又開始輕輕敲桌麵，一下，一下，像在等鐘擺走到某個時刻。
固化爐的溫度曲線圖靜靜躺在他的工作筆記裡，最後一道波線平穩上升，即將進入恒溫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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