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懸在紙上,那第三個欄目的標題隻寫了兩個字——“未完”。劉好仃眨了眨眼,把筆帽擰緊,塞進工裝口袋。他坐直身子,把散在桌上的會議記錄一張張攤開,像整理一疊沒對齊的玻璃片,慢慢捋平。
培訓角的燈還亮著,流水線的聲音沒停,但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他沒急著走,反而把本子翻到空白頁,寫下一行字:“想法多,不等於都能做。”然後從包裡抽出一張格子紙,畫了三列:環境感知類、交互方式類、服務模式類。
他一條條對著筆記歸類。
“感應調光”歸第一列,“語音控製”歸第二列,“老人起夜柔光”劃進第三列。
有個提議寫著“玻璃能唱歌”,他看了兩秒,輕輕一笑,還是抄了上去,標了個小問號。
“誰寫的?”他自言自語,“膽子不小,想象力也夠野。”
分類完,他拿出鉛筆,在每條後麵打分。標準有三個:市場要不要?技術能不能?花錢多不多?每項最高五分。他一邊寫一邊嘀咕:“客戶提過的優先,咱們做過類似的優先,改起來不用換模具的優先。”
“感應調光”打了四、四、三。
“變色玻璃”是三、三、二——材料得重新配,成本壓不住。
“星星投影”隻有兩分在用戶價值上,其他都低,但他沒劃掉,隻在旁邊寫了個“可拆解”。
他停下筆,盯著“特殊人群定製服務”這條。王芳說的那個怕黑的孩子,孫雯提到的獨居老人,趙磊講的辦公室強光困擾……這些事平時聽著像閒聊,現在串在一起,倒像是條路。
“不是所有需求都得靠高科技解決,”他低聲說,“有時候,就是少一盞燈的事。”
天快黑時,趙磊推門進來,手裡拎著盒飯。“還沒走?我順路帶了份炒河粉,你要不要?”
“放桌上吧。”劉好仃指了指角落,“等會熱一下。”
趙磊坐下,瞥見那張評分表。“你真一條條篩了?我以為你就是讓大家說說,圖個熱鬨。”
“熱鬨開路,正事收尾。”劉好仃把本子轉過去,“你看,這麼多點子,不能全上馬。咱們廠又不是印鈔機,想乾啥就乾啥。”
趙磊仔細看了一遍,點點頭:“這表格清楚。不過‘語音功能’為啥打分不高?現在家電都帶聲控。”
“是流行,可咱的產品用在家用燈上,老人小孩多。你說‘打開燈光’沒問題,要是說成‘開啟照明係統’,人家聽不懂。再說,加模塊要錢,售後也麻煩。萬一語音失靈,客戶罵的是咱們牌子。”
趙磊笑了:“你還考慮口音問題?”
“去年有個潮汕客戶打電話,說燈不亮。我們查半天,原來是他說‘暗’,係統聽成‘按’。最後發現是他家娃亂按遙控器。”劉好仃也笑,“科技得接地氣,不然就成了添堵。”
正說著,孫雯和王芳一塊進來。孫雯手裡抱著文件夾,王芳拿著平板。
“聽說你在定方向?”王芳把平板放在桌上,“我把今天記的幾條補充上了,有個阿姨說她老伴半夜起來,總撞桌角,要是燈能自動亮一點就好了。”
“這就是需求。”劉好仃指著“特殊人群定製服務”那一行,“咱們不做花哨的,就做讓人安心的。”
孫雯翻開文件夾:“我理了一下質檢的事。如果要做不同模式的燈,檢測標準得分檔。比如普通款看啟動速度,定製款就得測感應靈敏度、夜間喚醒反應時間。”
“你能想到這一步,我就放心了。”劉好仃點頭,“彆怕麻煩,標準可以慢慢建。關鍵是先認準方向。”
趙磊插話:“技術這塊,感應調光的基礎我們有。溫度傳感器、光敏元件都用過,隻是沒整合進主控。如果隻做基礎版本,兩周內能出測試樣機。”
“那就先做基礎版。”劉好仃在本子上圈出來,“不上複雜功能,先讓燈學會‘看天吃飯’——天亮了自己調暗,天黑了緩緩點亮,半夜有人動,就給一束柔光。”
王芳眼睛一亮:“這個我能找幾個典型家庭試用。社區裡有幾個熟識的老人,願意幫忙反饋。”
“好。”劉好仃記下,“你列個名單,簡單記錄使用場景就行。不用寫報告,就記他們怎麼說的。”
孫雯猶豫了一下:“那……其他想法呢?比如那個‘玻璃唱歌’?”
屋裡靜了半秒,隨即三人都笑了。
“唱歌是誇張了點。”劉好仃收住笑,“但換個角度想,是不是可以加個輕提示音?比如定時關燈前‘滴’一聲,提醒孩子該睡覺了。不吵人,又有用。”
“這倒可以。”趙磊摸出筆記下來,“做個可開關的小功能,不影響主係統。”
“所以啊,”劉好仃說,“不是所有夢都得實現,但每個夢裡,可能藏著一件該做的事。”
孫雯合上文件夾:“那我回去就把新檢測框架草稿起一個,先按兩種模式準備。”
“我去聯係生產組,看看哪天能騰出半小時調試設備。”趙磊站起身。
“我再挖挖服務記錄。”王芳拿起平板,“說不定還有被忽略的小願望。”
三人陸續離開,腳步聲漸漸遠去。劉好仃沒動,把那張評分表折成小塊,塞進本子夾層。他又翻到最後一頁,寫下兩行字:
“智能響應型玻璃照明——優先推進。”
“特殊人群定製服務——同步啟動。”
他把筆蓋擰緊,插回衣袋,手在桌麵上頓了頓,摸到了那個舊遙控器。塑料殼有點涼,按鍵上的磨痕還在。他拿起來,輕輕拍了下底部,像是拍一個老夥計的肩膀。
窗外,夜班工人開始交接。工具箱一個個打開,掃碼槍亮起綠光,傳送帶緩緩啟動。新的一批燈具正在組裝,燈光一盞接一盞亮起,穩定,安靜,沒有閃爍。
他站起身,把本子合上,放在遙控器旁邊。
台燈還亮著,照著桌角那張會議通知。
他沒關燈,也沒鎖門,隻是站在門口,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本子。
風吹動紙頁,翻到了中間一頁。
上麵畫著一個簡單的坐標圖,橫軸是“能不能做”,縱軸是“值不值得做”。
兩個點被紅筆圈出,位置靠近右上角。
其中一個旁邊寫著:“讓燈知道人需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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