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磊的手指在鍵盤上停了三秒,像是被什麼卡住了。他重新點開第七遍運行日誌,屏幕右下角的時間跳到淩晨一點十七分。
“還是不行。”他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模型記住了老人走幾步會停,可一旦換個人,或者同一個人那天穿了拖鞋而不是布鞋,整個判斷鏈就斷了。”
劉好仃端著水杯從工位走過來,杯口飄出一點熱氣。他沒說話,隻把杯子輕輕放在趙磊手邊,低頭看屏幕裡那條不斷報錯的曲線。
“它現在像個背課文的小學生。”趙磊苦笑,“教過一次‘坐沙發五分鐘是休息’,下次老人隻坐四分鐘半,它就開始報警說‘行為異常’。”
王芳翻著手裡的客戶備注本:“羅湖陳伯昨天回電,問我們測試什麼時候開始。我說再等等,他挺理解,還讓我們彆著急,‘燈嘛,慢慢學也正常’。”
孫雯坐在角落,電腦屏幕上是一段慢放視頻。畫麵裡一位老人扶著牆,腳步拖得極慢。她正用鼠標一幀一幀往前推,每到拐彎處就做個標記。
“我數過了。”她抬頭,“他每次轉身前,右手都會先貼一下牆,像是要確認支撐點。這個動作,咱們現在的係統根本不會記錄。”
劉好仃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在“讓燈記住人的日常”下麵畫了一道橫線,又補了一句:“但它現在連‘記’都做不到,隻能算‘看一眼就忘’。”
辦公室安靜下來。空調發出輕微的嗡聲,趙磊的顯示器自動切換到了待機界麵,藍光一閃一閃。
“換個思路行不行?”王芳忽然開口,“我們現在是想讓燈學會所有人,能不能反過來——先讓它隻認一個家?”
“你是說……綁定單一用戶習慣?”趙磊抬頭。
“對。”王芳翻開一頁記錄,“像李阿姨家,燈已經運行半年了,每天晚上七點十五分亮一次,因為她準時起身看電視。這種規律,是不是可以當成‘基礎模板’來用?先在一個家裡跑通,再複製?”
趙磊搖頭:“問題不在模板,而在變化。人不是機器,今天早起,明天晚睡,情緒、身體都在變。燈要是隻會套模板,反而更容易誤判。”
孫雯插話:“可它總得有個起點吧?就像小孩學走路,總得先扶著桌子。”
“那就讓它先學‘扶桌子’。”劉好仃突然說,“不搞複雜模型,先做最笨的事——記時間、記路線、記動作順序。三個月內,同一個動作重複五次以上,才認定是習慣。”
趙磊皺眉:“那反應太慢了。等它學會,人都摔幾回了。”
“但我們本來就沒打算讓它當醫生。”劉好仃語氣平穩,“它是燈,不是監護儀。能提醒‘您爸昨晚多站了兩分鐘’,就已經比黑燈瞎火強。”
孫雯點頭:“而且……有些事,慢一點反而讓人安心。太快了,倒像在偷看。”
趙磊盯著自己的鍵盤,手指無意識地敲了兩下。“我可以試試簡化算法,去掉那些複雜的權重計算,隻保留時間+位置+停留時長三個維度。雖然精度下降,但至少不會動不動就報警。”
“那就先按這個方向試。”劉好仃拍了下白板,“不求快,也不求全懂,先讓它能認出‘這是常有的事’和‘這不太對勁’的區彆。”
王芳合上本子:“那我繼續聯係那幾戶願意參與的,先不提ai、學習這些詞,就說‘我們想讓燈更了解您家的生活節奏’。”
“對。”劉好仃點頭,“彆說技術,說陪伴。”
孫雯關掉視頻,新建一個文檔,標題打上:“燈友計劃·觀察記錄01”。
趙磊重啟了模型訓練程序,輸入參數改成了最基礎的三項。進度條剛走到百分之三,屏幕彈出警告:“數據維度不足,預測置信度低於閾值。”
他歎了口氣,把“置信度閾值”從80調到60,點擊重試。
“這就像考試劃重點。”他自言自語,“以前考滿分才算及格,現在隻要及格就能交卷。”
劉好仃站在窗邊,廠區路燈照進來,在地板上切出一道黃線。樓下保安換了班,新來的正蹲在門口吃炒麵,塑料盒蓋上凝著水珠。
“其實咱們也不是非得造個聰明的燈。”他回頭說,“隻是想造個懂事的燈。”
孫雯笑了一聲:“懂事比聰明難多了。”
王芳打開郵箱,開始起草第一封邀請函。她刪掉了開頭的“免費試用”,改成:“我們想請您幫個小忙——教教我們的燈,怎麼更好地照顧您。”
趙磊的程序第二次失敗,錯誤提示變成紅色:“行為模式不連續,無法建立穩定記憶。”
“記憶……”他喃喃,“它連昨天的事都記不住。”
劉好仃走回來,看著那行紅字,忽然說:“人記事也不是靠一天兩天。你小時候學騎車,摔了多少次才不用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