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劉好仃就坐上了去會展中心的公交。車窗上還沾著昨夜雨水乾了後的印子,他把文件夾抱在懷裡,手指時不時碰一下封麵那張“啟航準備”的標簽,像是確認它還在那兒。
昨晚睡前他反複看了三遍講稿,又刪掉了兩段太拗口的技術說明。站在台上講東西,和在車間跟工友說話不一樣,可也不能裝成自己不是那個人。他最後決定,就用大白話,說清楚他們廠這半年到底乾了什麼。
會場比想象中熱鬨。一進門就是各大廠商的展台,燈光打得鋥亮,模特似的銷售站在玻璃幕牆前笑得標準。劉好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舊夾克,拉鏈都磨毛了邊,也沒在意,徑直走向後台。
輪到他上台時,台下人不多,三三兩兩地坐著,有的低頭刷手機。他清了清嗓子,ppt翻到第一頁,照著念了兩句,發現底下沒人抬頭。
他停了下來。
“其實吧,”他把遙控器放下,“咱們廠不大,做玻璃三十多年,一直沒啥名氣。以前是客戶要啥,我們照做。去年開始,我們試了個新法子——讓客戶幫我們設計產品。”
台下有人抬起頭。
“比如這塊調光玻璃,”他指著屏幕上的照片,“最開始隻是個試驗品,結果有位客戶提了一句,能不能做成手機控製的?我們就真做了個小樣送過去。他裝在家裡陽台,用了兩個月,又回來提了三條改進建議。現在這一版,是他和我們一塊兒改出來的。”
有人笑了。
“我們管這叫‘客戶共創’。不是喊口號,是真聽人家說話。哪怕一句話,我們也記下來。”他頓了頓,“可能聽起來土,但這麼乾下來,退貨少了,回頭客多了,連最難搞的定製單,現在也能接了。”
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來,不算熱烈,但沒人走神了。
講完後,他回到展位。位置偏,藏在一根柱子後麵,旁邊是個賣玻璃膠的攤位,老板正吆喝買一送一。劉好仃沒急著推銷,把帶來的幾份手寫說明擺好,紙是a4打印的,邊角有點歪,上麵貼了樣品小塊玻璃,用透明膠粘得整整齊齊。
他站了一會兒,給路過的人遞單頁,也不硬拉,隻說一句:“這是我們最近做的,有興趣可以看看。”
多數人接過就走了,直到一個穿深色西裝的外國人停下腳步,盯著那塊調光玻璃看了很久。光線變化時,玻璃顏色從淺灰慢慢變深,像被施了魔法。
劉好仃走過去,指了指玻璃,又做了個手勢,手掌由平到斜,模仿陽光角度變化。
對方點點頭,說了句英文。
劉好仃聽不太清,掏出手機想開翻譯軟件,點了幾下沒反應。他乾脆換了種方式,打開相冊,翻出幾張照片:一戶人家的陽台裝了他們的玻璃,老人坐在裡麵喝茶;另一個是辦公室隔斷,中午自動變暗,員工不用拉窗簾。
外國人看著照片,眼神亮了一下。
“這是……你們做的?”他用中文問,發音生硬但能聽懂。
“對,我們廠做的。”劉好仃答得乾脆。
“怎麼做到的?這種材料,國內很少見。”
“一點點試出來的。”劉好仃笑了笑,“去年這時候,這條線還隻生產普通玻璃。後來我們改設備,調配方,做了二十多版樣品,才做成現在這樣。”
對方掏出名片,雙手遞過來。
劉好仃也連忙從文件夾裡取出一張提前準備好的聯絡卡,正麵印著廠名和電話,背麵貼了一小塊調光玻璃樣品,下麵壓著一行字:“客戶共創計劃·首批夥伴”。
“你這個想法有意思。”對方看著卡片,又抬頭看他,“一個小工廠,敢讓客戶參與研發,不怕被抄?”
“怕啊。”劉好仃實話實說,“可更怕閉門造車。抄得走技術,抄不走關係。客戶願意提意見,說明他還信你。”
對方笑了,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我是林誌邦,東南亞宏建集團采購總監。我們正在找環保智能建材供應商,尤其是能配合本地需求調整產品的廠家。”
“歡迎來廠裡看看。”劉好仃說,“我們生產線不大,但每一塊玻璃,都有記錄。”
林誌邦點頭,拿出手機掃了他的微信二維碼,又發了個語音確認通過。
“我回去會讓團隊研究你們的產品資料。”他說,“如果數據達標,我們可以安排一次技術對接。”
“隨時等您消息。”劉好仃把名片小心收進文件夾內側的塑料夾層,正好夾在“啟航準備”標簽下麵。
兩人又聊了幾分鐘,林誌邦問了些關於產能、質檢流程的問題,劉好仃一一回答,沒誇大,也沒藏著掖著。說到設備改造時,他還掏出手機,翻出一段視頻——是趙磊帶著工人調試新塗層機的畫麵,鏡頭晃,聲音雜,但看得出大家在認真乾活。
“真實。”林誌邦看完說,“我喜歡看真實的畫麵,不是宣傳片。”
臨走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展板上的“客戶共創計劃”幾個字,用中文慢慢念了一遍,然後對劉好仃說:“你們不光做了新產品,還改了做事的方式。這比技術本身更難得。”
劉好仃沒接話,隻是點了點頭。
人潮漸漸散去,展廳燈光調暗了一半。劉好仃收拾東西,把剩下的單頁疊好塞進包裡,順手摸了摸文件夾。
那張名片還在。
他站在出口處等班車,周圍人來人往,有人拎著精致禮盒,有人抱著厚厚資料袋。他穿著舊夾克,背影不高,也不起眼。
可當他翻開文件夾,在空白頁上寫下“林誌邦,東南亞,調光玻璃,後續跟進”這幾個字時,筆尖穩,字跡清楚,像在記一件早就等著發生的事。
車來了,他上車,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城市飛速後退,他低頭看著手機,剛剛收到王芳發來的消息:“第一位種子客戶訪談完成,反饋很好,他說新方案‘聽著就靠譜’。”
他回了個“收到”,又打開微信,找到剛加的好友,猶豫了一下,還是沒發消息。
有些事,得等對方先開口。
但他把那個人的名字,記在了本子最前麵。
班車駛過跨江大橋時,陽光斜照進來,落在他放在膝蓋上的文件夾上。
封麵上,“啟航準備”四個字清晰可見。
風確實還沒停。
可他已經知道,帆不是白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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