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聽完語音留言,沒把手機放回去,而是站在原地又聽了一遍。風從車間高窗吹下來,帶著一點鐵架和玻璃粉的味道,掃過他的後頸。他把錄音暫停,打開筆記本翻到上次會議記錄那頁,數字寫得密密麻麻:產能、交期、質檢頻次。眼下這些字突然變得沉了。
他合上本子,轉身往辦公室走,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短促的響聲。
電腦一開,先調出生產排程表。屏幕上那條進度條已經快頂到頭,顏色是深紅的。他又點開財務係統,查了最近三個月的現金流——還算穩,但要是再加一個模塊開發,就得動用應急儲備金。他盯著屏幕看了會兒,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兩下,關掉頁麵。
電話撥過去時,林誌邦接得依舊很快。
“劉師傅,早啊。”
“林總,您提的那個遠程調光的事,我琢磨了一下。”劉好仃聲音不急,“咱們現在最要緊的是讓第一批貨順順利利落地。這第一步走得踏實,後麵才敢邁大步子。新功能我不攔著,但現在真不是動手的好時候。”
那邊安靜了幾秒。
“明白。”林誌邦語氣沒變,“你考慮得對。首單必須穩。等你們這邊交付順暢了,我們再談下一步。”
“謝謝理解。”劉好仃鬆了口氣,“等您那邊反饋回來,咱們再定方案也不遲。”
掛了電話,他沒起身,反而靠進椅背裡揉了揉眉心。剛鬆一口氣,難題就追了上來。物流報價單還在桌麵躺著,三家公司的數據並排貼著,空運價格比預估高出一大截。他拿起筆,在最高價那一欄畫了個圈,旁邊寫了個“貴得離譜”。
他起身走到牆邊,取下那份園區發的出口指南,翻到泰國建材類目。紙張邊角有些卷,之前已經被翻過好幾遍。他找到hs編碼7007下麵的小字說明,一條條往下看,看到“含電子控製元件”時頓了頓,繼續往下掃——果然,稅率跳了一檔,附加環保審查也列在備注裡。
他坐回桌前,打開計算器,輸入木箱重量、體積、單價,再套進航空公司的計費公式。算完後盯著結果看了兩秒,低聲說了句:“這一趟飛出去,運費快趕上材料成本了。”
他起身去倉庫重新稱了三隻木箱的實際重量,確認沒有誤差,回來又對比了海運報價。時間多出十天,但費用直接砍掉三分之二。他把海運選項標黃,寫了兩個字:“可備”。
正低頭整理資料,王芳敲門進來,手裡拿著打印好的檢測報告。
“劉師傅,外貿中心剛回消息,說泰國那邊最近開始查能效標簽,還要求提供rohs合規聲明原件,不然清關可能卡住。”
“我們有嗎?”
“有是有,但英文版還沒蓋章。”
“那就趕緊辦。”他說,“把所有檢測項目列清楚,加上對照說明,彆讓人挑出毛病來。另外,把上次老化實驗的數據也附上,標明測試環境參數。”
王芳點頭記下:“要不要申請加急備案?聽說走綠色通道能快三天。”
“申請。”他乾脆地說,“錢該花就花,不能在文件上出岔子。”
下午三點,會議室燈亮著。劉好仃把趙磊、老周和王芳都叫了過來,桌上擺著物流報價、關稅說明和生產負荷表。
“今天找大家來,不是商量改不改包裝,也不是討論能不能接新訂單。”他開門見山,“是得一起把第一單送出門。彆的事,都得往後排。”
趙磊皺眉:“可要是以後每批都要加模塊,產線現在不動,後期改起來更麻煩。”
“那是後話。”劉好仃搖頭,“我們現在連船都沒搭上,先彆想著換帆。”
老周插話:“我擔心的是包裝減重問題。物流公司建議我們換輕型木箱,但我試過了,防震性差一截,萬一路上磕了,客戶驗貨不過,前麵全白乾。”
“那就按原標準做。”劉好仃拍板,“防護不能降。箱子結實,貨才安全。省小錢冒大險,劃不來。”
王芳猶豫著開口:“財務那邊建議暫緩第二批投產,先把資源集中在這單上。”
劉好仃點點頭:“這個建議我聽進去一半。停產不行,但可以控節奏。趙磊,你回頭做個可行性預研,先摸清遠程調光的技術路徑,材料清單、電路設計、測試周期,全都列出來。不急著上產線,但心裡要有數。”
他在白板上寫下三條:
1物流比選與談判→劉好仃
2關稅材料補全→王芳協助
3下批次技術預研→趙磊牽頭
寫完,他退後一步看了看,說:“咱們現在像走路,一隻腳在地上,另一隻懸著。得先把落地這隻腳站穩了,再抬腿往前跨。”
散會後,他留在會議室沒走,把三家物流商的合同細則一頁頁翻過去。發現其中一家雖報價高,但簽過幾家深圳出口企業,服務記錄不錯,還有打包議價的空間。他用紅筆圈出聯係人電話,在旁邊寫:“約明天麵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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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時,他回到辦公室,把打印好的比對表和海關文件夾進筆記本。窗外廠道上的燈一盞盞亮起,映在玻璃上像串碎銀。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張手繪的流程草圖,是昨天晚上睡前畫的——從發貨到清關的每個節點都標了風險等級。
他盯著“關稅預審”那個框看了許久,又翻出手機,把林誌邦之前的留言再聽了一遍。對方語速平穩,提問精準,顯然是認真做過功課的。這種客戶難得,不能因為一點運輸問題就把路走窄了。
他撥通園區外貿專員的電話:“李工,麻煩您幫我查一下,有沒有辦法提前走個預審通道?我想把能效和環保材料先遞上去,爭取讓他們提前核驗。”
“可以試試,但得加急處理費。”
“費用不是問題,關鍵是時間。”
“行,我明天一早就幫你遞申請。”
掛了電話,他把筆記本合上,放在桌角。手機屏幕朝下擱在左邊,沒再響。他知道林誌邦不會催,這種人一旦信任你,就會給足空間。但也正因如此,他更不能出錯。
他起身關燈,走到門口又折回來,從筆筒裡抽出一支新筆,翻開筆記本最後一頁,在空白處寫了一行字:
“問題不是擋路石,是台階。”
寫完,他把筆帽哢一聲扣上,放回筆筒。
第二天清晨六點十七分,劉好仃坐在工廠接待室的椅子上,麵前擺著兩杯剛泡好的茶。物流公司的代表還沒到,他也不急,掏出筆記本,再次核對談判要點。空調吹著輕微的風,窗簾縫裡透進一線晨光,照在桌角那份標黃的海運報價單上。
他伸手撫平紙張邊緣的折痕,指腹蹭過“可備”兩個字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他抬頭,看見對方穿著西裝拎著公文包走進來,笑著伸出手。
“劉師傅,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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