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
顧清塵讓鬆鶴上了茶,與裴景淮閒聊幾句,便示意鬆鶴去門外守著。
裴景淮知他有話對自己說,看了一眼顏墨,顏墨也跟著走了出去。
“世子既做了顧家的女婿,有些話,我想也不必遮遮掩掩,可以開誠布公了。”
顧清塵一改方才的溫潤,眼神如炬,緊盯著裴景淮。
“如今承安侯府,究竟是何打算?”
“舅兄是代表個人,還是長公主府來問我這個問題?”
裴景淮思索一番,反問道:“若是作為顧修竹,我覺得尚有一談的必要,若是作為長公主府大少爺,我倒要好好想想了。”
顧清塵一聽,果真如自己所想,這盛京的水,深著呢,就一個承安侯府,都不似表麵那般尋常。
“我今日僅代表我自己。”顧清塵為裴景淮添了一杯茶,“盛京的水就似這茶,誰來添,添多少,都會有不同的結果。添少了,尚不解渴,就會讓人心生怨懟,為何我的比旁人少;添多了,水滿則溢,就會白白便宜了茶杯外的人,眼睜睜看著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從指縫溜走,最是折磨人。隻有那添茶人把這水端平了,秉持中庸之道,方得長久。但現在那位,顯然不懂何為中庸。”
“哦?”裴景淮拿起茶杯,眯著眼睛看著顧清塵,試探道:“修竹是想做這添茶人?”
“不敢,我自知沒那個本事。”顧清塵笑道:“莫說是我了,顧家沒人有這個念頭。或許楚家有,但可惜了,這個人早已成為了不可言說的曆史。”
裴景淮動作一頓,“自古成王敗寇,既然是曆史,又不可言說,現在提及又有何用?”
“修竹仰慕先輩,也痛恨弄權者,有幸拜讀《東離誌》,感觸頗深,隻可惜……”顧清塵停頓一下,餘光緊盯裴景淮,“亂臣賊子所書,又何以開太平盛世。”
果然,在聽到這句話時,裴景淮不由自主捏緊了茶杯,雖然很快就鬆開,但還是被顧清塵看了個清楚。
“修竹有話,不妨直言。”
裴景淮此時也明白了,顧清塵是在試探自己的意圖,索性也不再裝,徑直道:“曆史自來便是勝利者書寫的,他坐在那個位置上,想如何寫,還不是一聲令下?隻是,他就算封得了盛京人的嘴,卻堵不上天下悠悠眾口,長公主便是其中之一。”
“但阿娘對那段往事諱莫如深,世子可願告知一二?”顧清塵站起身,拱手恭敬行了一禮,“修竹知道,唐公有意讓我看到那本《東離誌》,希望我能弘揚惠懿太子遺願,但顧某一人之力微弱,還望世子施以援手。”
“你可想過顧家?”
裴景淮緊盯著顧清塵,“你可有想過,以長公主的身份,若是事發,你顧家便是首當其衝要被清算的,你也不懼?”
“無論未來是何結果,阿娘作為當年事情的知情者,長公主府終是難逃一劫。既然結局已定,不妨未雨綢繆,另辟蹊徑,或許可以得到一條生路。”顧清塵神情堅定,“我們顧家,隻願侍奉明君,無論以後誰坐上那個位置,隻要海晏河清,顧家萬死不辭。我想,阿爹阿娘定然也是這麼想的。”
“我可以告訴你。”
裴景淮沉思良久,抬起頭,“但我有一個條件。”
“世子請講。”
“這件事情,你隻能以你個人的名義去做,若是到了步入窮巷之際,必須與顧家割席。”裴景淮神情肅穆,“不能將長公主府和顧家其他人牽涉進來,尤其是瑤兒!她既已嫁入承安侯府,便是我承安侯府的人,生死與共,我絕不允許她步入險境,不隻是為了侯府,更是為了她。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會為了保住她不擇手段,哪怕是讓她與顧家決裂。”
“好。”顧清塵伸出手,“那阿瑤就托付給你了。阿娘也定有能力保顧家無恙,舍我一人以成大事,若我身死,也算死得其所了。君子協定,不立文書,貴在誠信,望彼此遵守。”
裴景淮也伸出手,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當今朝堂形勢,世子可看好?”
兩人坐下,顧清塵也不再顧左右而言他。
“太子怯懦,若是登臨大統,薑氏必定垂簾聽政,薑太傅雖然早已辭官,但朝堂上一大半的臣子都是他的學生,太子終會成為傀儡,日後隻怕就是薑家的天下了。至於二皇子,雖談不上暴虐,但性子執拗,一旦下定決心,誰都改變不了,這樣的人,一旦坐上那個位置,尚戰,則天下不寧,尚和,則國益勢弱,北秦西朔虎視眈眈,恐怕遲早會被蠶食殆儘。”裴景淮說著,搖了搖頭,“這二人,都不是最適合那個位置的人。”
“大皇子無力奪嫡,其他幾位皇子尚且年幼,如此看來,就隻有六皇子了。”顧清塵擰眉,“我們也曾懷疑他是韜光養晦,但苦於無法求證。”
裴景淮想起那個貌似人畜無害的六皇子,“我對他印象不深,衛貴嬪出身不高,又不得雍帝寵愛,連帶著六皇子也不受重視,這些年,他們一直在眾人視線之外,難保不是蓄勢待發。皇室中人,能活到這般大,又豈是簡單之輩?暫看來日吧,若他真有想法,終有一日必會露出馬腳。”
“坊間傳聞,惠懿太子是死於非命的。”顧清塵躊躇許久,終於還是問出了口,“我那日無意間聽老師說到,惠懿太子毒發身亡,並非病重不治。”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唐公與惠懿太子之死有關。
“先帝那個時候身體已經不大好了,所以在最後關頭,先帝選擇勢大的楚瑜昇,放棄了先太子楚瑜暄,賜他一杯毒酒,命其自裁。當天宮裡知道此事的人,儘數被殺,其中多數都是楚瑜昇的人,所以也有傳言,這是先帝警告楚瑜昇莫要自得,天下還沒到他手裡。”裴景淮說著,壓低聲音道:“先太子妃莊氏是被勒死後懸梁的,莊氏的一雙兒女,在太皇太後力保下僥幸逃過一劫。小郡主身患喘疾,有丫鬟趁夜偷偷在房裡放了一束夜來香,致使小郡主喘疾發作,最終不治而亡;太皇太後聽聞消息,心悸而崩。沒了太皇太後庇護,小皇孫很快也夭折了,死因無人知曉。至於先太子庶出的兩女一子,以及幾位側妃良娣,都死於那一場大火。”
顧清塵臉上滿是痛憫。
裴景淮繼續道:“不過,也有傳言說,死在火裡的那個男童,不是惠懿太子之子,身形對不上,但也不好說,畢竟燒焦後的屍體,早已分辨不出誰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