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春日清晨,陽光透過樺樹梢灑落碎金,早鶯在綴滿嫩芽的枝椏間啼囀。部落裡歡聲笑語隨著晨風蕩漾,炊煙裹著烤鬆餅的香氣鑽進每頂獸皮帳篷。孩子們追逐著穿過花海的彩蝶,沾著露水的矢車菊在他們奔跑的褲腳上暈染出藍痕,驚起的雲雀翅尖掃過正在晾曬的草藥筐。當第一聲新生兒的啼哭刺破晨霧時,正在編織花環的她指尖微顫,蒲公英的絨球乘著風掠過她驟然發亮的眼眸,飄向遠處正在給馴鹿烙印的年輕獵手。
子人們簇擁著將繈褓遞到她懷中,嬰兒皺紅的臉頰蹭過她佩戴的鹿角項鏈,那串染著二十六種草藥汁的骨珠叮咚作響。三十年裡第七次托起新生命的她,忽然發現這個在紫雲英花季降生的孩子眼尾有顆小痣,與去年雪夜隕落的老巫醫如出一轍。祭壇四周鋪滿的月見草突然無風自動,沾著胎脂的小手抓住她垂落的發辮,她將三枚雕著星紋的骨牌輕輕放在啼哭的嬰孩胸口,冰涼牌麵立刻蒸騰起與心跳同步的白霧。
夜色降臨時,篝火將祭壇中央的圖騰柱投影拉得很長,火星裹挾著樺樹皮燃燒的清香躍上星空。她握著熊骨鈴鐺起舞,麂皮靴踩碎去年豐收節撒落的乾漿果,火光明滅間瞥見老媽媽的白發在星幕下泛著銀光,那支插在發髻上的渡鴉尾羽正輕輕顫動。十二個新生兒腳踝係著的銅鈴隨夜風輕響,與守夜人低吟的《星辰誕育歌》纏繞成網,兜住了整個部落此起彼伏的鼾聲。直到啟明星升起,她仍摩挲著那株被孩子們壓扁的藍鈴花——就像二十年前自己初任祭司時,在命名禮上失手打翻蜂蜜罐那樣鮮活的痕跡,黏稠的金色糖漿至今仍在記憶裡緩緩流淌。
咳嗽聲是在第三個月圓之夜響起的。當時她正俯身用鬆針為發熱的孩童退燒,忽見對方耳後浮現蛛網狀的灰斑,如同被冰霜凍結的血管脈絡。藥缽裡搗碎的接骨木突然迸出火星,驚得她打翻了熬煮三天三夜的鹿茸湯,琥珀色藥汁在泥地上蜿蜒成蛇形焦痕。當第十七個族人開始咯血,巫醫帳篷後的焚化堆已晝夜不息地騰起青煙,灰燼裡未燃儘的狼髀骨發出刺鼻的腐臭。
她在暴雨中闖進禁地沼澤,腐葉陷至膝彎仍死死護住懷中的螢光草,蟾蜍在漂浮的樹根間鼓噪出古老咒語。歸途撞見的白化麋鹿突然開口吐出人言,卻在她伸手觸碰時化作滿地骨片,斷裂的鹿角尖刺破掌心,鮮血滴在骨片上竟蒸發出猩紅霧靄。踉蹌回到部落時,曾經綴滿祈願繩的聖樹正在熊熊燃燒,火舌吞噬的樹洞裡簌簌落下她去年藏匿的乳牙,那些包裹著童年記憶的鈣質小球在火中炸裂成珍珠般的碎末。
最後的時刻來得猝不及防。他咳出的血沫染紅了新婚時她繡的熊皮褥子,曾經能徒手掰斷狼牙的手掌如今輕得像片枯葉,指節處象征勇者的刺青已被潰爛的皮膚吞噬。當守靈的火光吞沒所有記憶,她突然發現花海深處有株未被燒焦的藍鈴花,沾著血淚的根係正死死抓著半塊刻著星紋的骨牌,斷裂處的紋路竟與新生兒胸口遺留的牌麵完美契合。
暴雨砸在額頭的瞬間,蟄伏在舊傷疤裡的灼痛突然蘇醒,十七歲那年被火把灼傷的月牙形疤痕泛出幽藍。她望著水窪中扭曲的倒影,左眼不知何時變成了蛇類的豎瞳,虹膜邊緣浮動著祭祀壁畫裡才有的楔形紋路。遠處帳篷縫隙漏出的火光裡,分明晃動著本該焚毀在祭壇的熊骨鈴鐺,係著的紅絲絛正是她用婚服下擺編織的同心結。濕透的衣襟下,藏著的新月形胎記正泛起詭異的瑩綠——就像那夜白化麋鹿消散前的最後一點磷火,此刻正在皮下血管中遊走成星圖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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