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三個少年蹲在陶甑攤前嗦著黍米粥。石川捧著豁口陶碗學老秦人呼嚕呼嚕喝得歡,衣襟沾了油星子也不管,哪還像宮裡走出來的貴公子?
"急個甚!"範行掰開燙手的烤饢,羊骨髓滴在粗麻衣上洇開花,"商於郡的麻雀都識得咱仨了!"他衝蹲在牆角啃饃的老漢揚揚下巴,"瞧見沒?那老爺子能背出三條新律令,比廷尉府的竹簡還活泛!"
石川的陶勺在粥碗裡劃拉出守軍布防圖:"西市戍衛換崗比日晷影子還準,倒是城南糧倉..."突然壓低嗓門,三個腦袋幾乎碰翻粥罐,"那守倉吏腰間銅匙串,叮當響得比編鐘還勤快!"
"律法就像新鑄的青銅鼎。"我拿粟米餅蘸著晨光在陶案上畫圈,"要我說,得學商君量器——"石川突然搶過半塊餅往他嘴裡塞,晨風裡飄來烤栗子的焦香,三個少年笑作一團,活像鹹陽街頭剛揭封的活字簡牘。
出城溜達!踩著田埂蹦躂,滿眼金燦燦的麥浪嘩啦啦翻湧。莊稼漢們撅著屁股乾活,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可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哎呀呀,地契揣進懷裡就是不一樣,大夥兒心裡揣著熱騰騰的盼頭呢!
我蹦躂著湊上前:"大哥大哥,這麥穗兒沉甸甸的,快把稈子壓彎腰啦!"莊稼漢大手在臉上一呼嚕,笑出八顆大黃牙:"哎喲,天上掉餡餅啦!今年龍王爺給麵子,變法老爺給活路!"說著掄起鋤頭哐哐鑿地,"多刨幾畝地,官府的徭役簿上就勾名兒!等秋收完,非得讓婆娘揣上大胖崽不可!"周圍頓時笑倒一片,有人起哄:"外鄉客莫不是來偷師?"石川忙作揖:"正是要討教種田的玄機呢!"老把式叉腰嚷道:"咱莊稼把式的手藝,夠你們學三年五載!"
範行甩開折扇掩嘴笑:"聽老哥這麼說,咱們心裡跟吃了定心丸似的。"石川揪著麥穗點頭:"可不是嘛,百姓的糧倉鼓了,王位才能坐得穩當。"
突然遠處炸開了鍋:"要命咧!王二狗崽子順了塊餅,衙役要把他全家連鍋端!"石川眼神唰地變利,和範行、我碰了個眼色。我們三人腳跟抹油似的往人堆裡鑽,心裡劈裡啪啦打起算盤:這事兒要辦砸了,老百姓的唾沫星子能淹了衙門!
擠進人堆一瞧,王二媳婦癱在地上拍大腿,小崽子哭得直打嗝。鄰居們七嘴八舌:"偷個芝麻判成西瓜,新法令忒狠了!可不咋地,還讓不讓人喘氣了!"衙役的鎖鏈嘩啦啦響,眼瞅著要鬨出大動靜。
隻見王二老爹捶胸頓足地哀嚎:"造孽啊!這真是祖墳冒黑煙啦!都怪老朽教子不嚴,求各位差爺高抬貴手哇!"鄰居們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窸窸窣窣嚼起舌根:"自家崽兒偷雞摸狗,怎還潑臟水到彆家?"李四急得直跺腳,帶著哭腔拽住官差衣袖:"青天大老爺明鑒,咱們家真是躺著也中箭呐!"那衙役苦笑著攤開雙手:"老哥啊,律例就像秤杆上的星子,釘死了的規矩。今日若放水,明日我這身皂袍就得讓人扒嘍!雖說鐵麵無情,可這世道總得有個準繩不是?"
“嘿!王二你小子長本事了啊?”官差一把揪住王二的後領,聲如洪鐘,“說!這回又順走什麼好東西了?”
“就、就十幾個銅板...”王二縮著脖子,腳尖直往地裡鑽,“青天大老爺明鑒!小的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犯大案呀!”
官差的刀鞘啪嗒敲在青石板上,驚得王二渾身一哆嗦。這瘦猴兒攥著破衣角都快擰出水來了,帶著哭腔嘟囔:“老娘在炕上燒得像塊火炭,藥罐子都...都結蜘蛛網了...”行了行了,彆嚎了!官差皺眉,刀鞘一揮,"帶回去審!
十幾個銅錢雖不算多,可法理大過天呐!"官差板著臉一揮手,"統統帶走!"
"慢著!"石川大步流星走出來,"大秦律法雖嚴不苛,重在教化人心。連坐之法豈能草率?王二犯事不該累及無辜!依我看呐,咱們先查清來龍去脈,再定奪不遲。要是能趁機教大夥兒知法守法,豈不美哉?"官差摸著下巴沉吟片刻,終於點頭。
得虧這小子是宮裡的公子啊!我倆偷偷交換了個竊喜的眼神——要不哪能三言兩語說動官差?新律才頒布幾天,他倒背得滾瓜爛熟!"就是!你個榆木腦袋多學著點!"我衝他翻了個大白眼:"是是是,範大人最厲害!少貧嘴!快給石川支招兒啊!"
石川轉身拍著王二肩膀:"孝心可嘉,但行差踏錯終是不該。令堂的湯藥錢,我包了!"
"謝大俠!謝青天大老爺!"王二"撲通"跪地,腦門磕得咚咚響。圍觀百姓瞧著直抹眼淚。
石川突然狡黠一笑,扭頭看向官差。恰巧小吏風風火火闖進來:"稟大人!查明白了!王二真是窮得揭不開鍋才偷錢,鄰居親戚全不知情!"
官差眉頭鬆了鬆:"放人!單押王二,罰百文以儆效尤!"
百文錢對窮人家簡直是天文數字!石川大手一揮替人繳了罰金,還囑咐官差多照應。百姓們豎起大拇指直誇仁義,官差也捋著胡子連連點頭。王二哭成淚人兒,指天發誓再不做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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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法隻會越來越嚴,大夥兒可要當心腳下!"石川這話說得俏皮,既顯菩薩心腸,又給街坊四鄰敲了記響亮的警鐘。
哇哦!不愧是王家公子哥兒,你這二貨連人家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你你你!我梗著脖子翻白眼,心裡卻偷偷給他豎大拇指。石川這招簡直絕了!像春風化雨一樣,劈裡啪啦就把火藥桶澆滅了,還讓圍觀的鄉親們直拍巴掌。嘖嘖,我得把他的玲瓏心竅掰開揉碎學一學,改改我這炮仗脾氣才行!
等等!我好像突然想起件事兒!上次跟咱們扯上關係的那幫人...後來是不是...
你說老陳家那檔子事?可不能再讓他們鑽空子!今晚咱仨得把眼睛瞪得像銅鈴,守死這院子!
石川歪著腦袋湊過來:二位擱這兒打什麼啞謎呢?
害!還不是讓變法這鍋熱油給濺著了!原來無名跟南門立木的消息,是食鋪陳掌櫃透的風。等我們折回去時——嗐!滿屋子血呼啦擦的!石川的眉頭擰成個川字,拳頭往桌上一捶:這簍子捅破天了!得趕緊往上報!眼下變法就像個火藥桶,半點火星子都能炸翻天。
我這後脖頸子直發涼,總覺得暗處有眼睛跟著。可不能再把街坊四鄰扯進這渾水裡了。
石川唰地抽出佩刀往桌上一拍:今晚咱們學那打更的,三班倒盯著!就是隻蚊子也彆想溜進來!
月光清亮亮灑滿庭院,星星像撒了一把銀豆子在墨色綢緞上。夜風裹著黃土味兒,在窗欞間哼著小曲兒。
這一覺睡得,比喝了安神湯還踏實。
怪了!按那幫家夥的尿性,昨晚本該鬨出大動靜,怎麼安靜得像冬眠的知了?難道臨時改劇本了?
我揪著衣角直打轉,眉毛擰成了麻花。石川捏著下巴沉吟道:"說不準人家正貓在暗處,等著咱們先亮底牌呢。"
"總不能乾瞪眼吧?"我跺了跺腳底的青石板,"先進城探探風聲,總比在這兒數星星強!"
城門口的老槐樹依舊耷拉著葉子,街坊們湊成堆咬耳朵。我仨扮作賣貨郎,從東市摸到西坊,愣是沒嗅出火藥味。範行突然拽住我胳膊:"噓——你瞧那掌櫃的眼神,活像見了鬼!"
肚子突然咕嚕抗議,我仨進巷尾小館。剛扒拉兩口饃,鄰桌兩個挑夫壓低嗓門:"聽說晌午放出來的那幾家,後半夜又被官兵包了餃子!可不!連炕頭的娃娃都沒落下,造孽喲!"
石川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這不合秦律啊!"我蘸著麵湯在桌上畫圈:"律法?怕是被某些人當成繡花針使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