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老鬼的‘兼愛印’?”他嗤笑一聲,甩手將三枚金針釘入我天靈,“治標不治本!你這身子現在就是個漏勺,什麼兼愛非攻都存不住……”他的手在金針撚動的瞬間猛然頓住,渾濁的老眼裡爆射出兩縷精光,捏著我脈門的手指微微收緊,仿佛在確認某種荒誕的猜想。“嘖……朽木之中藏不滅星火?原來如此!尋常人這般重傷早魂歸九泉了,你這具破皮囊……嘿,再生之力倒比老樹妖還野!永生種?!”他收回手,臉上那股‘準備切了重煉’的狂意驟然收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根源的、帶著戲謔與貪婪的審視。
“鍛骨易體的笨法子算老夫看走了眼!”俞跗啐了一口,轉身在散落的藥材裡精準地抓出幾樣枯黑根須和冒著寒氣的晶石,“皮囊隻是載體,你這‘漏勺’漏水是因為魂火不穩,爐鼎破了縫!老墨家的印子隻能糊一時補丁,糊久了怕把你魂魄一並糊成木頭渣!得釜底抽薪,熬煉神魂根本!”
他順手將那卷畫著人形分屍圖的《神農換骨圖》揉成團塞回櫃底,又從懷裡摸出一塊油亮發黑、似皮非皮的破舊方子,啪地一聲拍在案上。那方子上的字跡扭曲狂放,夾雜著諸多塗抹修改的印記:
【燃髓焚心散修訂版·核心篇)】
“小子,真正的風險現在才來!”俞跗咧開嘴,露出幾顆稀疏的黃牙,眼中閃爍著屬於醫道瘋子的瘋狂火花,“敢讓老夫用這玩意兒煉你的魂,穩你那口搖搖曳曳的‘長命火’嗎?”他目光似釘,直勾勾鎖在我身上。“永生?嘿,弄不好就煉成一爐亙古不滅的活屍灰!燒穿魂魄永不超生,比死透還徹底!賭不賭?”
“賭!”我幾乎是用儘胸腔裡殘留的氣力嘶吼出來。眼前的老鬼俞跗臉上那抹瘋狂,竟比昆侖絕巔的萬年寒冰更讓我安心——至少是直麵毀滅的瘋狂,而非束手待斃的絕望。
俞跗渾濁的眼中精光暴漲,哈哈怪笑兩聲。“好!好!夠膽兒!”他一腳踹開屋角的陳舊藥櫃,露出後麵一個用焦黑獸骨和奇異礦石布成的詭異法陣。那法陣線條扭曲,符文閃爍著不安的紅光,仿佛連接著深淵的窺視孔。
“跟緊了小子,掉進時空亂流裡被磨成粉,老夫可不會替你收殮!”俞跗一把抓住我胳膊——他枯瘦的手力道驚人,如同鐵鉗——另一隻手抓起案上那令人膽寒的《燃髓焚心散》方子和幾樣氣息詭異的主材,一步便踏入了法陣中央。
天旋地轉!眼前的世界如同被打碎的萬花筒,尖銳的色塊和混亂的聲音拉扯著我的感官。堅實的地麵溶解,身體仿佛失重,又好像被千萬根無形的時間之針穿刺。這不是空間傳送的眩暈,而是一種深度的剝離,似乎從現實的基座上被生生拔起,投入了……時間的另一麵。
光怪陸離的景象歸於一種扭曲粘稠的黑暗。沒有上下左右,隻有浮動著的、發出蒼白微光的雲狀物。這裡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息,是沉寂億萬年的塵埃,是未曾消解的歎息,是無數思緒凝結成的冰冷鹽霜——這便是虛界,存在的夾縫,時間之外。
“站穩了,這裡‘時間’是凝固的湯糊,也是沸騰的死水!”俞跗的聲音在粘稠的虛空中變得遙遠而飄忽。他將我猛地一按,我竟感覺懸浮起來,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感壓在靈魂之上。
老鬼不再廢話。他手掐印訣,渾濁的眼珠爆發出驚人的穿透力,直刺我的靈魂深處。隻見他手指翻飛,如同最瘋狂的煉丹士投入材料。那些枯黑的根須被他指尖迸射出的金色火焰瞬間點燃,沒有化作飛灰,反而熔成粘稠如瀝青的黑暗液體,散發著絕望而沉重的死寂氣息,直直沒入我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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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痛!這一次不再是臟腑的物理損傷,而是靈魂核心被點燃的感覺!仿佛有人用燒紅的鐵鏟在反複刮擦我的意識本源,要將我存在過的印記、我的‘我’從源頭徹底灼燒殆儘!這便是“燃髓”!意識在哀嚎,發出無聲的尖叫。
緊接著,冒著寒氣的晶石被俞跗精準地投注,撞入那片燃燒的“瀝青”。“轟——!”冰與火在我靈魂深處瘋狂對衝、融合、爆炸!那是一種遠超肉體的極致痛苦。一邊是焚毀記憶印記的灼痛,一邊是凍結靈魂、想要凝固一切認知的酷寒。我的視野開始跳躍——幼時庭院的落葉、初學劍術的笨拙揮砍、少司命銀鈴般的嘲笑、墨子虛影那雙蘊藏星海的眼眸、瀕死前範行嘶吼的“臥槽”……無數記憶的碎片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瘋狂湧出,不受控製地在虛界蒼白的光芒中顯現、扭曲、碎裂,又被那燃燒與凍結的力量卷入旋渦。
“咦?!”俞跗手中不停,那非皮的方子在他指間引動秘力,但渾濁的老眼死死盯住那些飛舞破裂、卻又仿佛無窮無儘湧現的記憶投影。他的撚動金針的手勢陡然一變,帶著更強烈的探尋意味刺入我的天靈光暈,試圖捋順那混亂的時間流。
他的動作猛地停滯了!
“荒誕!老夫從未見過……”俞跗喃喃自語,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狂熱與震驚,那狂熱的瘋意被一種發現宇宙奧妙的震驚所替代。“朽木藏火?豈止如此!你這‘星火’……這源頭根本不是血肉之爐!你這‘再生’,也不是生機的自我修複……”
他死死鎖定我靈魂核心混亂翻湧的本源,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敬畏的戰栗:“時間!你身上的根本之力是時間!你的‘魂’,你的‘意’,你那長命火搖曳不絕的源泉……你是過去無數瞬間的疊加!是流淌的歲月本身凝聚化生之物!所謂的‘永生種’,原來是時間與記憶的化身?!怪不得……怪不得破成布袋還死不透!記憶不滅,時光不朽,身滅千萬次,隻要時光長河裡有一片浮沫未息,你就還能拚湊起來?!”
這個認知顯然超出了他這個“醫道瘋魔”固有的範疇。但他眼中的貪婪瞬間轉為近乎宗教般的興奮:“妙!真他娘的妙!以毒衝煞?換骨易體?呸!那是下作玩意兒!對付你這漏勺……不,不是勺,是裝著奔騰時光之河的破缸!得修河床!得築其根本!”
那份油亮發黑的《燃髓焚心散》方子在他手中被無形的力量催動,所有塗抹修改的印記驟然亮起,彙成一片深邃複雜的圖景。他不再猶豫,雙手齊動,以金針為引,以那靈魂深處的焚心燃髓之力為錘,瘋狂調動虛界中那凝固又沸騰的特質。
不再是摧毀我的記憶,而是引導那混亂破碎的洪流!金針化作梳子,強行梳理那炸散的時光碎片;靈魂的烈焰與極寒化作磨盤,轟隆隆碾過那些痛苦與混亂的記憶。虛界中蒼白的光影如同漩渦般向我彙聚,融入那被重鑄的核心。
劇痛抵達巔峰!靈魂仿佛被投入恒星核心,在億萬度的高溫中熔化、分解成最基礎的信息粒子——那些我曾經曆過、感受過、思考過、遺忘過的每一個瞬間。它們在我的意識深處奔湧、撞擊、碎裂又凝結。
就在這時,核心深處那一直被重傷蒙蔽、由墨子“兼愛印”臨時保護、俞跗稱之為“長命火”的本質星光,驟然被這股暴烈梳理的力量點燃!
一點明光乍現!初始微弱,似風中燭火。但在那梳理過的、痛苦卻又趨向凝聚的無數時光碎片擁簇下,這點星光越來越亮!它不再僅僅是“再生”的火種,它開始灼灼燃燒!
刹那間,我的意識無限拔高!仿佛與無儘的時間長河融為一體。痛苦還在,但不再局限於這“個體”的創傷,而變成一種廣闊時空背景下必然經曆的洗禮!那些紛飛的記憶碎片,痛苦、甜蜜、悔恨、歡笑……它們不再是無序的垃圾,而是構築我這條存在之河的晶瑩砂礫,每一粒都閃耀著獨特的光澤。
“燒!”俞跗一聲震耳嘶吼,仿佛在喚醒宇宙的某種意誌。
轟!!!
純白、純粹的光!以被梳理、點燃的那點星火為原點,席卷我的整個意念!如同鳳凰涅盤,極致的劇痛瞬間轉化為洶湧的、純淨的新生之力!
虛界粘稠的黑暗被這靈魂的白焰猛然照亮、撕裂!它不再僅僅是俞跗法術的產物,它成了我浴火重生的背景!破碎的記憶碎片在這烈焰中飛快重組、彌合、融入核心——不再是修補舊傷,而是以更堅固、更凝練的形態重新鑄造!
“成了!”俞跗嘶啞狂笑,布滿汗水的臉上是耗儘心力卻極端滿意的神情。他最後拍出一道金光,護住那剛剛穩定、還在熊熊燃燒的靈魂核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凝聚和深沉的力量感,如同蘇醒的神明,開始在重塑的魂火中滋生蔓延。浴火重生!不僅僅是肉體的創傷在加速愈合,一種更本質的蛻變已然完成。我睜開眼,虛界蒼白的微光湧入視野,感覺卻前所未有地清晰。時間的氣息在我的感知中如同流淌的溪水,那些曾令我迷失碎裂的記憶,此刻清晰而有序地排列在意識底層,如同堅固的地基。那條差點漏空的“河床”終於被熔斷的時光碎片重新鍛造一體,不再泄漏生命力,反而蘊含著深不可測的洶湧潛能。
俞跗喘著粗氣,看向我的眼神變得極其複雜——沒有了先前的瘋狂審視,更多是一種見證奇跡般的震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小子……長命火穩了!穩得像個……咳咳,像個真正的星核!你這具‘漏勺’,現在被煉成了‘須彌子’!那《燃髓散》的方子……嘿嘿,回頭給老夫細說那兼愛印和星火燎原的感覺,對老夫下個修訂版大有用處!”他搓著手,老眼中醫道瘋魔的火焰還在燃燒,卻已燒向更廣闊的領域。眼前的虛界開始不穩地搖晃,如幻夢般坍塌。回歸的藥堂角落裡,仿佛真有一聲極低極沉的鳴嘯從重燃的靈魂深處傳出,在凝固的時光中蕩開漣漪。
而此刻屋角,那團被俞跗揉成團塞回櫃底的《神農換骨圖》,竟在角落的陰影裡……悄然自燃起來。一縷微不可查、卻異常清澈純粹的火焰從畫團中溢出,並未引燃他物,隻是在黑暗中靜靜勾勒出一個與先前水墨全然不同的、由純火組成的文明印記輪廓。
——真正的燎原之火,才剛剛點燃了第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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