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機關城一日_萬浪孤舟,滄海一粟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2章 機關城一日(1 / 2)

青銅巨門在身後轟然閉合,將呼嘯的風雪與最後一絲屬於外界的寒意隔絕。眼前豁然開朗的,並非是預想中尋常府邸的前庭,而是一條仿佛由堅冰與黃銅共同鍛就的巍峨甬道。兩側冰壁剔透如鏡,內裡竟精密嵌套著無數細如發絲、仍在緩慢齧合的齒輪鏈,藍幽幽的冰寒靈氣沿著金屬脈絡流淌,在冰壁上投射出光怪陸離的移動光影,仿佛置身於一頭巨獸的冰晶臟腑。甬道儘頭,隱約傳來細微的機杼運轉聲和人聲,一種靜謐的喧囂感撲麵而來。

範夫人含笑引路,她的步履輕盈穩健,鞋跟敲擊在光滑如鏡的地麵上,每一步都帶起一串極其微弱但悅耳的齒輪清響。我們捧著手中的涼意或暖意,如同踏入神話的稚子,步履間帶著震驚的餘韻和旅途的沉重,跟在範行和他母親身後。林婉兒的黑發幾近垂地,行走在這冰鑄的機械奇景中,宛如精靈誤入了上古巨人的工坊。少司命則收斂了平素的嬌蠻,眼神既敬畏又好奇地掃視四周那些無聲運轉的金屬生命。

“這便是範府,”範行回頭,爽朗的笑容在冰藍光暈下顯得更為明亮,“歡迎回家,呃…我是說,歡迎來我家做客。”他意識到失言,哈哈一笑帶過。

甬道儘頭又是一重門戶,這次是半掩著的獸首銅門。甫一推開,溫暖的氣息混雜著食物的豐腴香氣,以及一種淡淡的、帶著油潤感的金屬氣息迎麵撲來,瞬間熨帖了旅人僵冷的肺腑。

眼前的景象與寒冷的甬道形成奇妙對比。一個極寬敞的大廳,挑高穹頂由巨大的木製承軸結構與冰晶穹隆巧妙結合而成,中央是一座緩緩轉動的巨大黃銅儀軌模型,投射著星辰般的點點光屑。四壁非是尋常字畫,而是鑲嵌著無數精妙的木製、青銅構件原型,甚至有幾種罕見的玉石結構在特定角度折射出流光。溫暖的橙色燭光被水晶棱鏡折射分散,照亮著一張足夠容納二十人的長桌,桌上已琳琅滿目擺滿了各色佳肴。

桌旁主位上,端坐著一位魁梧沉穩的中年男子。他麵容剛毅,線條如同斧鑿冰壁,眼神深邃如北境雪夜的星空。濃密的絡腮胡修飾得極其規整,隻透出不言自威的莊重。這便是北境範家的家主,範淩。他身穿一襲玄青近黑的錦袍,袖口紋著細密的齒輪雲紋,即便安坐,脊背也如古鬆般挺直,帶著一種掌控著精密機關般的絕對力量感。自我們踏入廳內,他的目光僅在眾人身上掃過一瞬,那眼神銳利卻無絲毫外露情緒,最終落在兒子範行身上,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這批意外來客的存在,也宣告著晚宴的開始。

“坐吧,孩子們,彆拘束。”範夫人溫婉一笑,示意侍女引位。我們依言入座,麵對眼前珍饈,腸胃也適時地翻騰起來。桌上食材顯然皆極精貴,其中最為顯眼的是兩樣:一份色澤深紅如凍玉的肉糜小盞,散發著奇特的發酵肉香,旁邊配著冰晶般剔透的小碟調料——這便是聞名燕地的“鹿肉醢”hai);另一份則是盤臥在紫砂甕中的一道鮮物,肉質潔白若凝脂,細膩處可見隱約紋理,異香撲鼻,甕底有暖玉隱隱透出溫濕之氣——正是極為難得的滋補珍品“蒸土龍”。

侍女們無聲地上前,為各人布菜。然而當布到範行麵前時,範家主卻微微抬手示意侍女退下。他親自拿過手邊一個樸實溫厚的石碗,碗中並非席上珍饈,而是冒著滾滾熱氣、散發著粟米清香的稠粥。就在範行略帶疑惑的目光中,範家主用銀勺從麵前一個不起眼的玉匣內,小心舀出小半勺如同紅色碎鑽般的晶體粉末,均勻地撒入熱粥中。粉末遇熱融解,粥水瞬間化作明豔的暖橙紅色,一股溫暖乾燥、卻又帶著烈性的熱流騰起,幾乎驅散了周遭所有因冰壁帶來的餘寒。

“在外麵跑機關,風吹雪灌的,”範家主的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明顯的情緒,他隻是將調好的粥推到範行麵前,“脾胃易寒,先用這暖暖身底。”

範行看著那碗紅亮的粥,眼神複雜了一瞬,隨即嘿嘿一笑,老老實實捧起碗:“還是爹您想得周到,這火晶石粉在工坊都搶手呢。”

範家主的目光似乎並未停在範行身上,反而落在大廳東麵牆上懸掛的一副古樸烏黑的物件上——那是一尊被摩挲得極其光潤的公輸班持尺木雕。半晌,他才重新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卻似不經意地拋出一個問題:“秘窟裡的‘九轉回環’,解了?”

範行放下粥碗,眼睛一亮,帶著少年人般的得意:“嘿!您彆提,那……”他正待興衝衝地描述,話頭卻被父親輕巧地截住了。

範家主的目光轉向坐在範行旁邊的我,那深邃的眼神似乎穿透我疲憊的軀殼。他用陳述的語調道:“這小子,生來就不是安分的料。十歲那年,敢拆了我費時五年仿製的‘候風地動儀’,就為了看裡麵那幾個銅球珠怎麼個蹦法。”範行的笑容微微一僵。範家主嘴角似乎動了動,像是最微小的弧度,隨即又歸於嚴肅,“那時我罰他抄寫《考工記》百遍。”他頓了頓,看向範行,這次的眼神裡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意味,“後來發現,他用抄書的墨線,在他屋後窗欞上,畫滿了自以為是的改良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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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氣氛微妙地鬆動了些許。鹿肉醢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冷冽而醇厚。範行的臉紅了一下,隨即又挺直了腰板,帶著點驕傲的神氣。範夫人掩口輕笑,林婉兒和少司命也露出了會意的神色。然而“北境範府”之主的威嚴,和這冰天雪地、機關重重環境下“安身立命”帶來的壓力,依舊沉沉地壓在心頭,席間除了碗筷微動和侍女走動的聲音,竟無人主動大聲說話。範家主本人也沉默如山,隻偶爾與夫人低語兩句。

夜,深得像潑墨。

寒氣如約而至,穿透重重壁壘。我起身,借著府內冰晶微光如星火的指引,走過曲折回廊找尋解決“內務”之所。回返時路過位於廳堂後方一處靜謐的偏廳,門扉未關嚴實,暖黃的光暈流瀉而出,在冰冷的地板上拉出一條細長的光線。

無意間的一瞥,卻讓我停住了腳步。偏廳書房的琉璃窗後,範家主那魁梧的身姿並未因夜而停歇。他沒有端坐案前,而是背脊挺直如同鐵鑄,佇立在巨大的橡木書桌旁。桌上的燈火將他投向牆麵的影子拉得極長,帶著一種沉重的孤獨。他手中拿著的是幾張繪滿繁複構圖的圖紙——正是下午範行給我們炫耀過的、他設計“抗寒齒輪”的草圖。

他看得極其專注,濃眉緊蹙。修長卻布滿粗礪紋理的手指,沒有翻動圖紙,而是在其中一張圖稿的某個區域——那醒目標注著“抗寒核心——亟需優化”的幾枚齒輪組合結構旁,反複地、極其緩慢地摩挲著,指腹仿佛要穿透紙張,感受那設計裡的缺陷與潛力。

時間仿佛在光影裡凝固。燭火跳躍一下,爆開一朵微小的燈花。最終,那反複摩挲的手指停了下來,穩而有力地探向硯中濃墨飽蘸的毛筆。他沒有推翻圖紙,也沒有長篇大論,隻是在整幅設計圖的最下方一處原本空白的邊角空白處,穩穩地、清晰地寫下一行批注:

“磁石配比,可試秦地火晶石。”

筆跡頓挫剛勁,似冰雪之下的熔岩。寫罷,他吹熄了硯旁的蠟燭,書房隻餘下窗外冰魄滲入的冷光。魁偉的身影消失在偏廳的門後深處,留下一室圖紙無聲地攤在暗沉的書桌上,紙麵那行黑色的批注字跡如同刻在玄冰上的烙印,在新月微光的浸潤下,無聲地訴說著冰冷機巧城堡裡,那道被嚴父威嚴深藏、卻終究無法冷卻的關切與認可。

寒意依舊沁人,我攥了攥略顯單薄的衣襟,正準備離開這被圖紙與沉靜填滿的書房外廊,卻見偏廳另一側通向內院的垂花門處,溫潤柔光搖曳著飄來。

是範夫人出來了。她端著一個梨木托盤,上麵整齊碼放著洗得晶瑩透亮的凍梨,在這寒冷寂靜的夜裡,如同一盤凝固的琥珀月光。

她步履不急不緩,帶著世家主母特有的從容。見我佇立廊下,範母臉上自然而然浮現一絲恰到好處的、毫不做作的關切笑意:“呀,少司命也未歇息?”聲音溫和,驅散了夜色邊緣的幾分冷意。

托盤被輕輕放在廳堂的暖榻矮幾上。她目光掃過在場的我和林婉兒,隨即極其自然地端起一個盛著幾枚凍梨的白瓷小碟,親手遞給林婉兒。這動作本身沒什麼特彆,隻是遞上前的刹那,範夫人手腕微微一頓,另一隻手已無聲無息地從袖中抽出一塊約莫巴掌大、用細密棉線織就的絨墊,襯在了瓷碟底下。

“姑娘家身子嬌貴,可比不得這些粗生粗長的男娃子經凍。”她聲音慈和,看著林婉兒,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化開的蜂蜜,“給,墊上這個,這是我們機關城鍋爐房修繕時剩下的一點‘暖火餘燼’,混了特織的銀線打進去的機關餘料,織成的暖布。捂著手心,驅寒最管用了。”

機關城廢棄餘料還能這麼用?這巧思和對生活的體貼,立刻讓冰冷的機關之物化出了人情的溫度。林婉兒指尖觸到那墊布,果然一股溫熱隔著布料和凍梨的涼意悠悠傳來,驅散了指尖的僵硬感。她微微一怔,隨即綻開笑容,由衷感激道:“伯母心細如發,這機關還能護著體弱之人呢,真是神奇!多謝您了。”暖意似乎也染上了她的雙頰,襯得她清麗的麵容更添幾分妍色。

範母沒接林婉兒的機關評價,隻是拉住她的手,目光卻被林婉兒腕上一處新鮮細密的繡紋吸引了——那是下午範行獻寶似的塞給她的一個精巧圓箍物件,據說是他研製的“自動繡繃”。範行原話是“機關助力,十指得閒,姑娘家不必再辛勞”。範母指腹摩挲著那均勻細密的線腳,輕歎一聲:“唉,範行這孩子啊,真是的……”語氣裡有三分嗔怪,但那拖長的調子與上揚的尾音卻半點責怪的意思也無,反像是寵溺無奈後的妥協,“整日裡不鑽研正經攻城護堡的重器機關,偏生對這些女兒家用的玩意兒上心,總尋思著把機關往閨房裡帶。”

說是這般說,她看向林婉兒的眼神卻全然不同,那層薄薄的嗔怪像紗一般,輕輕一拂就露出下麵濃鬱的笑意和……某種不易察覺、屬於長輩端詳中意後輩時的灼熱光芒。那光芒分明在無聲地流轉,仿佛在無聲地計算著某種與圖紙無關、更關乎家族未來的“機關”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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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沉,內室裡隻剩範家主夫婦二人。銅獸吐香的香爐散發著安神的沉水氣息。範母動作利落地為夫君拆下發冠,口中便不經意地念叨開了:“今日看見婉兒那丫頭,嘖,真不愧是墨家精心教養出的姑娘。你看她看那繡繃的眼神,可不是一般閨秀的讚歎新奇,而是對著裡頭的機括齒輪琢磨,問得句句都在刀刃上——那股沉靜裡透著伶俐的勁兒,那份對機關之理的天然領悟……老頭子,你瞧瞧,活脫脫墨家老夫子年青時的做派呀,老來那股子鑽勁一點不減。你說,這樣的姑娘,管住範行那個心比天高腳不著地、整天就知道瞎鼓搗一堆木頭鐵皮的毛孩子,是不是正好合適?”

她一邊說,一邊眼波流轉,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丈夫的反應。

範家主正對著燭火擦拭一方古玉鎮紙,聞言手微微一頓,麵上慣常的威嚴線條在昏黃燭光下似乎柔和了一丁點。他沒立刻答話,眼神微垂,濃眉動了動,像是想起了白天偏廳裡那幅被批注的圖紙,還有林婉兒分析齒輪運轉原理時的清晰條理。他鼻子裡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聲音,低沉地“嗯”了一聲,算是對妻子這番話的某種回應。這微不可聞的一聲“嗯”,於熟悉丈夫脾性的範母聽來,便是最明確的認可和……期待。她嘴角不易察覺地又往上翹了翹,低頭繼續整理發釵,心底那點小算盤又撥動了幾分。

然而數日後的一個傍晚,飯廳的空氣凝滯得比往日更甚。範家主麵色鐵沉如玄鐵,對著垂手侍立、臉色發白的範行一通訓誡——根源還是幾張新的、未經完全測試便偷拿出來炫技的“小玩意兒”圖紙。

斥責聲如同沉重的冰雹砸落,毫不留情地指出了結構中的致命隱患。年輕的匠才在那份山一般的冷硬威嚴下幾乎抬不起頭。

範行一言不發,肩頭像被無形的寒鐵壓垮了。他既羞窘又倔強,最終在訓斥結束的刹那,幾乎是逃也似的衝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通往府邸最深處的機關物料倉庫大門背後。

夜幕完全降臨,寒氣開始肆無忌憚地在青石板路上凝結薄霜。倉庫的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沒有光透出來,隻有一股冰冷的、混雜著油脂木屑和金屬粉塵的厚重氣味飄散在寒夜中。黑暗是絕佳的避難所。範行靠在一堆厚厚的木料上,挫敗像藤蔓一樣纏繞全身,壓得他心口窒悶。周遭堆積如山的冰冷機關部件,此刻非但不能給他庇護感,反而如無聲的嘲笑,將他所有引以為傲的“聰明才智”襯得格外脆弱。

就在此刻,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意悄然接近。無聲無息地,一個帶著熟悉木樨香氣的食盒穩穩當當地落在了他觸手可及的角落橫木上。

範行猛地抬頭,倉庫厚重的木門外空空如也。

但他知道是誰。

他摸索著打開食盒蓋子,裡麵除了幾樣爽口的下酒小菜,還有一個帶著暖意的酒壇——壇子上溫熱的觸感驅散了寒夜裡指尖的冰涼。抱起酒壇的刹那,指腹感觸到的微凸棱角讓他心頭猛地一跳。他湊近些,借著門外稀微的光線,認出壇身一側用極為流暢的曲線刻著一隻極其簡陋、卻充滿稚氣的飛翔鳥獸圖形——那是他七八歲時第一次對父親龐大的飛行機關獸發出讚歎後,在沙地上用樹枝劃下的“雛鷹設計圖”。

冰冷的酒壇,此刻卻像塊溫潤的暖玉,熨帖著少年受挫的心。指尖摩挲著那隻笨拙的“幼鳥”,少年緊抿的嘴角幾不可見地鬆動了一下,那股在黑暗倉庫中幾乎凝結成冰的寒意,終於被這點源於過往時光、穿越歲月而來的溫度,悄悄地撬開了一道縫隙。

書房窗欞外,清冷的光被更深沉的夜色濾去了寒意。先前書桌上散亂攤開的圖紙依舊保持著原樣,那些冰寒的齒輪與機括在淡淡的月華浸潤下,呈現出奇特的寧靜。唯有圖紙最下方那片原本空白的邊角,在月光溫柔的觸碰中,“秦地火晶石”五個字跡仿佛擺脫了玄冰刻就的凝重,悄然流動著一種奇異的光澤。墨色深處,仿佛點燃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橘色輝暈,微渺卻執著,如同冰封暗河中蘊藏的地火餘燼,靜候著一個時機,終將破壁而出,熔儘凝冰。

這便是範府。嚴父的期望如同冰冷的鋼鐵軌道,堅硬地鋪設向未來,每一步都敲打著警醒的鳴金之聲;慈母的關懷則宛如軌道下最柔韌的機關減震墊,悄無聲息地化解著重力下行的撞擊,撫平尖銳摩擦的傷痕;而那些少年兒女懵懂又奔湧的情愫,像軌道旁偶然生長的纖細野花,儘管纖細,卻在每一道堅硬的金屬冷光和齒輪縫隙間,頑強地探出頭來,搖曳出最令人動容的生命力。在這冰冷與溫暖的永恒張力之間,那枚承載了父輩冰冷期許又裹挾著地下火種的圖紙,正靜靜地等待著齒輪扣合的那一聲脆響。

母親深夜送來的食盒裡,藏著我七八歲在沙地畫的笨拙“雛鷹圖”。

冰涼酒壇因刻痕滾燙,仿佛無聲拍著我肩頭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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