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都城邯鄲·靈王宮偏殿
殿內熏香嫋嫋,卻壓不住公子鄢身上散發的焦躁與屈辱。他幾乎是踉蹌著撲倒在老靈王趙雍的座前,華貴的錦袍沾著塵土,發冠微斜,臉上是未乾的汗漬和壓抑不住的怒火。
“父王!父王!您一定要為孩兒做主啊!”公子鄢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樓煩人…欺人太甚!納蘭那小賤人,當著萬千部眾的麵,悍然撕毀婚約!還有那個裝神弄鬼的無名,還有那個所謂的‘少司命’星若!他們…他們弄出個什麼‘白鷹’神跡,愚弄牧民,煽動民心!什麼‘星辰之女’,什麼‘女王’、‘晨女’!全是狗屁!他們這是公然羞辱我趙國,藐視父王您的威嚴啊!”
他越說越激動,額頭青筋暴起,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讓他顏麵儘失的草原,聽到了震耳欲聾的“白鷹”呼喊和那老薩滿攝人心魄的讚歌。
老靈王趙雍端坐在上首,身形並未見老態,眼神銳利如鷹隼。他慢條斯理地端起一杯溫熱的茶盞,輕輕吹拂著浮沫,對兒子聲淚俱下的控訴恍若未聞。殿內隻有公子鄢粗重的喘息聲和茶水輕碰杯壁的細微聲響,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良久,趙雍才緩緩抬眼,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狼狽不堪的兒子,那眼神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失望。
“夠了。”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瞬間凍結了公子鄢的哭嚎。
“鄢兒,”趙雍放下茶盞,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威壓彌漫開來,“你壞了孤的大事。”
公子鄢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抬頭:“父王?孩兒…孩兒是去聯姻,是去為趙國謀取婁煩之地啊!是他們…”
“謀取?”趙雍打斷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孤讓你去,是讓你以柔克剛,徐徐圖之。聯姻是手段,不是目的。婁煩雖不如我趙國強盛,但其民風剽悍,地形複雜,更有薩滿信仰深植人心。強取?代價幾何?時機何在?”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著宮牆外的天空,聲音低沉而清晰:“納蘭·金狼旗能在其父死後迅速掌控局麵,豈是易於之輩?那個突然出現的‘少司命’星若,來曆不明,手段奇詭。還有那個‘無名’…白鷹神跡…嗬嗬。”他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你倒好,帶著趙國的傲慢,想用強權壓服?結果呢?不僅未能成事,反將對方推向了團結,甚至…為他們加冕!你親手促成了一個受‘長生天’祝福的神聖聯盟!你讓‘白鷹’成了他們凝聚人心的圖騰!”
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在公子鄢心上,他臉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他這才明白,自己看似為國出力,實則捅了多大的篝子。
“父王…孩兒…孩兒知罪…”他終於低下了頭,聲音顫抖。
趙雍轉過身,眼神依舊冰冷:“知罪?遠遠不夠。你的莽撞,打亂了孤的整個北疆方略。如今他們氣勢正盛,民心凝聚,又有‘神跡’加持,強行用兵,師出無名,且勝負難料,徒耗國力。”
他走回案前,沉聲道:“來人!”
內侍應聲而入。
“傳肥義,即刻來見。”
不過片刻,一位身材微胖、麵容和善但眼神精明的中年大臣快步走入殿中,正是趙國重臣肥義。他恭敬行禮:“臣肥義,參見大王。”
“肥義,”趙雍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你親自去辦。三日內,備齊一份重禮。記住,是‘重禮’!要最好、最珍貴、最能體現我趙國誠意的禮物!金玉珠帛、綾羅綢緞、良馬寶器,凡庫中珍寶,隨你取用,務求讓樓煩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肥義眼中精光一閃,瞬間領會了君王的深意,躬身道:“臣明白。定讓婁煩上下,感受到我趙國的‘深切歉意’與‘無比誠意’。”
“嗯,”趙雍滿意地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另外,把公子章帶上。”
此言一出,不僅公子鄢猛地抬頭,連肥義也微微一愣。
公子章,趙雍的另一個兒子,也是趙國派往彆國或他國,或更可能是曾在樓煩為質?需明確背景)的質子。他身形單薄,臉色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偶爾的咳嗽聲也顯得有氣無力。宮中皆知,太醫曾私下斷言,公子章體弱多病,恐…恐難活過三年。
“章兒?”公子鄢失聲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有不解,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對,章兒。”趙雍的目光落在虛空中,仿佛穿透了宮牆,看到了那個蒼白羸弱的兒子。“他…與納蘭公主,是舊識。有這份情誼在,或許能稍稍緩和一下氣氛。”他頓了頓,語氣平淡卻字字千鈞:“讓他去散散心,看看草原風光也好。肥義,你路上…多照看些章兒。”
“照看”二字,他說得意味深長。肥義心中一凜,立刻垂首:“臣遵旨!定當…妥善照顧公子章殿下。”
場景:趙國使團行進在通往婁煩草原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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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規模龐大、裝載著無數沉重箱籠的車隊,在趙國旗號的引領下,緩緩駛入草原的邊際。陽光照耀下,那些覆蓋著錦緞的箱子閃爍著華貴的光芒。肥義端坐在最華貴的馬車中,眼神銳利地觀察著逐漸變化的景色和遠處隱約可見的婁煩營地輪廓。他手中摩挲著一枚溫潤的玉佩,腦中飛速盤算著此行的任務:觀察、評估、試探…以及,確保公子章這枚“特殊禮物”能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在車隊中一輛相對樸素但防護嚴密的馬車裡,公子章裹著厚厚的裘毯,靠在軟墊上。他掀開車簾一角,望向遼闊無垠的草原,蒼白的臉上難得地映上一絲陽光,眼神卻空洞而疲憊,深處藏著難以言說的哀傷與認命。一陣冷風吹來,他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慌忙用手帕捂住嘴。片刻後,他緩緩移開手帕,素白的絹帕上,赫然綻開了一小朵刺目的、暗紅的血花。
他看著那血跡,嘴角竟扯出一抹極其苦澀、近乎絕望的淡笑,低聲自語,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
“舊識…納蘭…父王,您還真是…物儘其用啊…”他閉上眼,將染血的手帕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自己那所剩無幾、即將被徹底燃儘的…生命與價值。
樓煩王庭·納蘭的營帳
納蘭·金狼旗此時或許已更習慣被稱為“女王”納蘭?)正與星若、無名商議著部族事務。侍衛匆匆來報:
“女王!趙國使者肥義攜重禮前來,已至營外!聲稱…代表趙王,為公子鄢之前的無禮,特來賠罪!”
侍衛頓了頓,聲音有些異樣:“隨行的…還有…公子章殿下。”
納蘭握著馬鞭的手,瞬間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