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茶葉,並非尋常之物。
它被卷成一個極小的卷兒,浸透了早已凝固的血水,在死者冰冷的舌苔下藏得極深。
若非周邦彥用銅簽探查口腔,絕無可能發現。
他戴上一副薄如蟬翼的皮質手套,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出那片茶葉,將其放在一塊乾淨的白布上。
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那片被血水浸泡的茶葉,竟緩緩舒展開來。
這不是一片完整的茶葉。
而是用幾片碎茶,以一種特殊的、遇水即化的米膠黏合而成。
此刻,它在白布上,拚湊出了一個字。
一個血紅色的,觸目驚心的——
“冬”!
看到這個字,周邦彥的瞳孔,幾不可察地猛然收縮了一下。
不良井的黑暗歲月裡,不良帥曾教過他數百種江湖暗號、軍中密語。
其中一種,便是拱聖營內部最高級彆的“茶引密令”。
以茶為引,字為令。
“冬”字令,在拱聖營的密語體係中,代表著最高級彆的警示——
外敵入侵,內奸呼應,行動就在冬至!
就是今天!
“周……周先生,”李彥績那張肥胖的臉努力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結結巴巴地湊過來,“這……這是何物?”
周邦彥麵無表情地將那塊寫著“冬”字的白布,連同茶葉,仔細收起,揣入懷中。
他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冷意。
“查案的證物,府尊大人不必過問。”
說完,他甚至沒再看李彥績一眼,轉身便走。
留下李彥績在原地,一張胖臉漲成了豬肝色,卻又不敢發作,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道孤高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他必須立刻找到城裡的“隱雀”暗樁,將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離開碼頭,周邦彥沒有回府衙,而是拐進了一條條蛛網般縱橫交錯的陋巷。
他在甩掉可能存在的尾巴。
元符兵變的血海深仇,早已讓他養成了野狗般的警惕與直覺。
在迷宮般的巷子裡繞了足足半個時辰,確認身後無人跟蹤後,他最終在城西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家“大碗茶寮”。
茶寮很破舊,一口大鍋裡煮著渾濁的粗茶,幾個衣衫襤褸的苦力正縮在角落裡,捧著粗瓷碗取暖。
茶寮老板是個臉上長著幾顆麻子的中年人,人稱王二麻子,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一副生意慘淡、百無聊賴的市儈模樣。
周邦彥走過去,在一張滿是油汙的破舊方桌旁坐下,要了一碗茶。
他沒有說話,隻是伸出修長的食指,蘸著碗裡冰冷的茶水,在桌麵上,輕輕敲擊了三下。
三下,不快不慢,間隔均等。
這是“隱雀”接頭的暗號之一。
正靠在門邊打盹的王二麻子,眼皮動了動,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懶散市儈的模樣。
他打著哈欠,慢悠悠地端著一碗茶走過來,放在桌上時,拇指在粗瓷碗的碗沿上,不經意地抹了一下。
這是回應的暗號:周圍安全,可以交談。
周邦彥身體微微前傾,嘴唇幾乎沒有動,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出了四個字:
“茶引,藏冬。”
王二麻子那張麻子臉上的慵懶,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他正要開口追問。
突然,茶寮外,傳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
“哐當!”
茶寮那扇破舊的木門,被人一腳粗暴地踹開。
七八個身穿禁軍服飾,但眼神凶悍、腰挎橫刀的漢子,如狼似虎地衝了進來,瞬間堵住了茶寮所有的出口。
為首的,是一個鷹鉤鼻的都頭,叫張保衡,是殿前都指揮使高俅麾下的心腹爪牙。
“王二麻子!”
張保衡獰笑著,用刀鞘重重地敲著桌子,發出“梆梆”的聲響,眼神如毒蛇般掃過茶寮,最後定格在王二麻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