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裡沒有半分感激,仿佛在聽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你從錢府書房裡帶出來的東西,他更想拿回去。”李師師的語氣加重了幾分,“那幅畫,對他來說,比錢員外郎的命重要得多。”
周邦彥終於側過頭,第一次在黑暗中,正眼打量她。
她的眼神,是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井底,沉著化不開的怨與恨。
“你為什麼要幫我?”他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李師師沒有回答,反而從袖中取出一個用粗布包裹的油紙包。
打開,裡麵是兩個還帶著一絲餘溫的炊餅。
她沉默地將其中一個,輕輕放在了周邦彥身旁一塊乾淨的石頭上。
“天冷,吃了它,至少能讓血流得快一些。”
周邦彥的身體,在那一刻徹底僵住。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個炊餅上,瞳孔劇烈地收縮。
仿佛有一根燒紅的鐵針,狠狠紮進了他的記憶深處。
洪水決堤。
元符三年,那個血與火交織的雨夜……
他記得,她的手腕上,戴著一個銀鐲子……
周邦彥的視線,不自覺地從炊餅,緩緩移向李師師的手腕。
那裡空無一物。
但他看到了她手腕內側,有一道極淡的、陳舊的環形疤痕。
像是常年佩戴某個飾物,留下的印記。
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滯了。
他緩緩伸出手,沒有去拿那個炊餅。
他的手指,修長而穩定,帶著常年驗屍留下的冰冷,輕輕地、不容抗拒地,握住了李師師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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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師師的身體猛地一顫,想要縮回,卻被他牢牢鉗住。
周邦彥的拇指,精準地按在了那道環形疤痕之上。他閉上了眼,感受著指尖傳來的觸感。
他沒有感受到預想中的冰冷,隻有肌膚正常的溫度。
他的心,沉了下去。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就在他即將鬆手的一瞬間,他感到自己按住的那塊皮膚之下,一股極細微、但冰冷如鐵的內息,緩緩流轉,與他的指尖輕輕一觸。
這股內息,隻有修煉過“拱聖遺術”的人才能催動和感知!
是她!她在回應他!
周邦彥猛地睜開眼,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炊餅還是冷的。”
李師師的眼眶,在那一瞬間,毫無征兆地紅了。
大顆的淚珠,不受控製地從那雙古井無波的眼中滾落,砸在冰冷的石壁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她強忍著喉間的哽咽,聲音嘶啞。
“可它,能讓人活下去。”
十年。
地獄裡爬出來的兩個孤魂,終於在這座埋葬了他們一切的橋下,確認了彼此的存在。
周邦彥鬆開了她的手腕,拿起那個炊餅,狠狠咬了一口。
麵粉的粗糙混著一絲鹹澀的淚水,在他口中化開,帶來一股久違的、苦澀的生機。
“弓。”他低聲道,聲音輕得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散。
李師師抬手,用袖口拭去淚痕,恢複了那份清冷。
“盾。”她回應道,聲音堅定如鐵。
“朱勔的老巢,在艮嶽腳下的應奉局。”周邦彥三兩口將炊餅咽下,腹中升起一絲暖意,“我要進去,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
“不僅僅是賬本。”李師師看著他,眼神銳利如刀,“還有一份名冊,一份十年前,出賣了我們所有人的,叛徒的名冊。”
她看著周邦彥驟然變化的眼神,補充道:
“應奉局如龍潭虎穴,你想進去,需要一個誘餌。”
“三日後,我會以賞梅為名,引開朱勔和大部分明哨。但裡麵的路,隻能你自己走。”
周邦彥點了點頭,將最後一口炊餅咽下。
接下來的兩日,他沒有再露麵。他像一隻真正的野狗,消失在汴京城最陰暗的角落。
他用身上僅存的幾枚銅錢,換來了傷藥、一小包引走惡犬的肉乾,以及一些從江湖郎中那裡買來的、能讓人鬨肚子的巴豆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哪怕是地獄,也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再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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