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琴小築。
這是周邦彥在汴京城最隱秘的藏身之所,一處被藤蔓和雜草徹底掩蓋的破敗宅院,承載著他少年時最溫暖的記憶。
“吱呀——”
他推開破舊的木門,幾乎是滾進了院子,最終靠著老槐樹下的石桌,重重地滑倒在地。他活下來了,暫時,但付出的代價是身體瀕臨崩潰。
石桌上,一盞孤燈如豆,在熹微的晨風中搖曳,光暈微弱,仿佛隨時都會熄滅,一如他此刻的生命之火。
他費力地撕開上身的短打,右肩的傷口已經發黑,散發著不祥的腥氣,那是“牽機引”的毒。左腿的褲管被鮮血浸透,一道恐怖的貫穿傷,血肉模糊,深可見骨。
他拔出解腕尖刀,沒有絲毫猶豫,將刀刃在燈火上反複灼燒,直到金屬發出幽冷的紅光。
隨後,他從地上撿起一截朽木,死死咬在嘴裡,開始動手。
一點一點,將傷口中毒素浸染的腐肉剜掉。
這是一場對他意誌的淩遲。每一刀下去,伴隨著肌肉纖維被割裂的微響,神經末梢傳來劇烈抽搐。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滾落,滴在石桌上,濺開微小的水花。
他沒有發出絲毫聲音,隻有緊咬的牙關,因劇痛而微微顫抖的肩膀,和那雙在痛苦中愈發堅毅明亮的眼睛。
他的目光,時不時落在石桌旁的鐵胎弓上。
那是父親的弓,是他的錨,是拱聖營不倒的魂。
他不能倒下。
……
與此同時,樊樓。
李師師一襲青衣,靜坐窗前,看似在調試琴弦,實則心亂如麻,指尖冰涼。
就在半個時辰前,她遍布全城的情報網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殿前司精銳,神臂弓營,在瓦子巷一帶秘密設伏。
汴京城內,有誰值得高俅動用這支專門用來對付北方重甲騎兵的軍國利器?
答案隻有一個,像針一樣紮在她的心上。
拱聖營的餘孽。
邦彥哥哥!
李師師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她強迫自己冷靜。衝動是魔鬼,是通往地獄的捷徑。她是“盾”,她必須永遠保持清醒和理性,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詛咒。
她立刻啟動了最高級彆的預案,所有暗線轉入靜默,隻負責監聽和觀察,如同一張在黑暗中悄然張開的蛛網。
很快,一條條零碎的信息通過各種隱秘的渠道彙集到她這裡。
“目標逃脫,身負重傷。”
“禁軍封鎖了附近所有街區,正在進行暗中搜查。”
“有校尉在交談中提及‘聽琴小築’……”
當最後這條信息傳來時,李師師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聽琴小築,是他們少年時嬉戲的地方,後來被周邦彥買下,成了他的秘密據點。這個地方,按理說隻有她和他知道。
不,或許還有一個人。
那個已經死去的、將她撫養長大的李姥姥。而李姥姥的死,至今仍是一團迷霧,隱隱與宮中秘辛有關。
難道……高俅他們早就知道了?
一股刺骨的寒意從她心底升起,讓她不寒而栗。
她必須去確認。她必須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