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師捏著銀針的手,猛地一頓。
她抬起頭,看到周邦彥那雙布滿血絲的、因極致的仇恨而顯得有些扭曲變形的眼睛。
她什麼都明白了。
她沒有去安慰他,也沒有說任何一句蒼白無力的“挺住”。
她隻是放下了手中的銀針,用一塊乾淨的布條,沾上他流出的黑色毒血。
然後,她抬起手,將這塊沾滿了他毒血的布條,鄭重地舉到他的眼前。
她的眼神,在搖曳的燭火下,亮得像兩顆最冷的寒星。
“你的仇,也是我的仇。”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瞬間刺破了周邦彥心中那層熊熊燃燒的仇恨火焰,讓他恢複了一絲清明。
“十年前,我躲在草垛裡,眼睜睜看著我娘被他們一刀捅穿肚子。她到死,都還緊緊攥著那枚刻著我名字的銀鐲,想把它留給我。”
“拱聖營三百兄弟的血,西城不良人兄弟的血,我娘的血,你父親的血……”
她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萬年冰窖裡撈出來的,帶著徹骨的寒意。
“這些債,一筆一筆,我們都要用他們的命,來還。”
周邦彥眼中的瘋狂與扭曲,漸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死寂。
他看著李師師那雙清冷而堅定的眼睛,看著她因為處理傷口而沾滿了他毒血的纖纖玉手。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再是兩個獨立的、背負著各自仇恨的孤魂。
他們是一體。
是一把雙刃的、淬滿了血與淚、隻為複仇而出鞘的利劍。
他緩緩伸出自己還能動彈的右手,覆在李師師的手上,將那塊混著他毒血的布條,緊緊地握在掌心。
粘稠的、帶著體溫的觸感,讓他那顆幾乎被仇恨燒成灰燼的心,重新找到了一個堅實的錨點。
“對。”
他沙啞地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浴火重生後的平靜與決絕。
“一筆一筆,討回來。”
這是一個無聲的盟誓,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加沉重,更加牢不可破。在這陰暗潮濕的地下暗渠中,兩顆複仇的心,被血與恨,徹底焊接在了一起。
剔骨刮毒的酷刑終於結束。
周邦彥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傷口傳來的劇痛依舊讓他陣陣眩暈,但至少,那股腐蝕骨髓的陰毒之氣,已經被遏製住了。
李師師默默地收拾著地上的血汙和用過的布條,動作輕柔而專注。
這片狹窄的石室暫時是安全的,但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們隻是被困在了一個更大、更危險的囚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