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幫總舵。
一間位於地下,密不透風的石室裡,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十幾名漕幫的堂主、舵主,個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此刻卻都麵色鐵青,如同即將被送上祭台的牲口。
空氣中,濃烈的汗味、劣質的煙草味,以及刀口舔血之人的煞氣,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屈辱與憤怒,像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在每個人的胸中劇烈翻滾。
“幫主!應奉局那群閹人欺人太甚!這他娘的是要刨咱們的祖墳,斷咱們的活路啊!”
一名臉上帶著猙獰刀疤的堂主,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亂跳。
他紅著雙眼,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野獸,嘶聲力竭地吼道。
“咱們跟他們拚了!大不了就是個死!也比跪著當狗強!”
他的手,已經死死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粗糙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根根發白。
“拚了!”
“跟他們乾!”
一時間,群情激奮,石室裡“鏘鏘”之聲不絕於耳,都是拔刀的聲音。
“都給我坐下!”
一聲沉雷般的怒喝,壓下了所有的喧囂。
張橫坐在主位上,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
他緩緩掃視了一圈自己的心腹手下,聲音裡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疲憊與沙啞。
“拚?拿什麼拚?拿你們手裡這幾把破刀,去跟應奉局的鐵甲軍拚?還是去跟禁軍的天子親衛拚?”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了眾人滾燙的頭頂上。
石室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張橫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清楚,朱勔這一招,有多麼狠,多麼準。
他就是要用這道公文,逼漕幫造反。
隻要漕幫敢在虹橋碼頭公然抗命,朱勔就能名正言順地請出禁軍,以“平叛”之名,將他們這群盤踞在汴河上的“水匪”,連根拔起,永絕後患。
可若不反抗呢?
任由朱勔收回官糧轉運權,漕幫就等於被拔了牙的老虎,斷了水的蛟龍。
數萬兄弟的生計,將無以為繼。
漕幫百年的基業,將會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
他張橫,也將從一個威震汴河的梟雄,淪為一個任人宰割的喪家之犬。
進,是死路一條。
退,是萬劫不複。
這是一個精心布置的,必死的棋局。
張橫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這種感覺,他隻在十年前,親眼目睹拱聖營那座固若金湯的營寨,被烈火吞噬時,才體會過。
就在這時,一個親信腳步匆匆地闖了進來,神色慌張,臉色古怪。
“幫主!外麵……”
“滾出去!沒看到老子正煩著嗎!”張橫正心煩意亂,不耐煩地揮手怒斥。
“不……不是啊幫主!”
那親信被嚇得一哆嗦,但還是鼓足勇氣,連忙壓低聲音,湊到張橫耳邊。
“是樊樓的方向……李師師在彈琴。”
“彈琴?”張橫眉頭皺得更深了,“都什麼時候了!一個娘們彈琴,關我屁事!”
“不是普通的琴聲!”
親信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細不可聞,卻如同驚雷一般在張橫耳邊炸響。
“幫裡懂音律的兄弟,從那琴音裡,聽出了咱們和……和拱聖營當年共用的水上暗號!”
他不敢耽擱,將那組音律代表的信號,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