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貨倉內,一盞昏黃的油燈,映照著三張同樣疲憊卻又無比堅毅的臉。
周邦彥靠在乾草堆上,身體的每一次呼吸,都會牽動四肢百骸的劇痛。
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大腦,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速運轉。
“朱勔丟了賬冊,失了人證,在高俅麵前已經落了下風。但他不會坐以待斃。”
周邦彥的聲音依舊沙啞,但條理清晰,充滿了洞穿人心的力量。
“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殺人滅口。殺了我,殺了師師,殺了所有知道那晚真相的漕幫兄弟。”
張橫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這幾日,汴京城四門盤查得極嚴,到處都是應奉局的眼線。我們這處貨倉,也未必安全。”
“所以,我們不能等他來找我們。”
周邦彥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寒光。
“我們要主動出擊。”
“出擊?”張橫一愣,“周老弟,你現在這個身子……我們漕幫也元氣大傷,如何主動出擊?”
“武力,是最後的手段。”周邦彥緩緩說道,“在這汴京城裡,殺人最快的刀,從來不是我們手裡的兵器。”
“而是,人心。”
他看向李師師。
“師師,你必須儘快回到汴京城。”
“什麼?”張橫大驚失色,“這怎麼行!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李師師卻瞬間明白了周邦彥的意圖,她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我不能以一個‘逃犯’的身份回去。”她接著周邦彥的話說道,“我要以一個‘受害者’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回去。”
周邦彥讚許地點了點頭。
“沒錯。朱勔以為我們躲在暗處,他就會用儘一切辦法,把我們挖出來。”
“但如果你,出現在了高俅的視線裡呢?”
“高俅生性多疑,他絕不會相信朱勔。他會認為,你是他拿捏朱勔的最重要的棋子。他會‘保護’你。”
“而這份‘保護’,就是我們最需要的,喘息的時間。”
張橫聽得目瞪口呆,他從未想過,這其中還有如此曲折的算計。
“可是……這太冒險了!”
“富貴險中求,活命,亦是如此。”李師師的語氣異常平靜。
她看向周邦彥,問道:“我該如何回去?”
“不能是我們送你回去,也不能是你自己走回去。”周邦彥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黑暗。
“你需要被‘發現’。”
“被一個,既不屬於朱勔,也不屬於高俅的第三方勢力‘發現’。”
“殿前司。”李師師瞬間明白了。
殿前司是皇帝的禁軍,名義上中立,但內部派係林立,是各方勢力角力的場所。
“隻要你被殿前司的人抓住,消息會立刻傳遍整個汴京。”周邦彥的嘴角,勾起一抹算計的弧度。
“朱勔會派人來滅口。”
“而高俅,則會派人來‘搶人’。”
“到那時,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落入高俅的手中,成為他府上的‘貴客’。”
這個計劃,大膽,瘋狂,卻又合情合理,嚴絲合縫。
張橫聽得背後發涼,他看著眼前這個身體殘破,卻智計百出的年輕人,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敬畏。
“好!”李師師沒有絲毫猶豫,當即應下。
“張幫主,”周邦彥又轉向張橫,“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周老弟儘管吩咐!”
“去城西的鐵匠巷,找一個叫‘鐵牛’的鐵匠。”
周邦彥從懷中,摸出半塊早已生鏽的鐵質令牌。
“把這個交給他。告訴他,我需要三樣東西。”
“第一,一件能藏於發間,既可自保,又能發出信號的暗器,給師師防身。”
“第二,一份汴京城最詳細的地下水路圖。”
“第三,我要城中所有拱聖營舊部的聯絡方式。”
張橫接過那半塊令牌,隻覺得入手沉重。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塊令牌。
這是周邦彥,吹響反擊號角的,第一聲軍令!
他要做的,不僅僅是讓李師師入局。
他要做的,是在暗中,重新召集那些被埋沒十年的力量!
為這把已經折斷的“弓”,重新積蓄拉開的力氣!
夜色中,三顆在絕境中掙紮的心,因為一個共同的目標,再次緊密地聯係在了一起。
一場以整個汴京城為棋盤,以人心為棋子的無聲棋局,悄然落下了第一子。
三日後,清晨。
汴京城外的一處破廟。
李師師對著銅鏡,最後一次整理自己的儀容。
她沒有化妝,一張素麵,略顯蒼白憔悴。
她故意弄亂了發髻,撕破了裙角,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逃亡了數日、狼狽不堪的弱女子。
張橫派來的漕幫弟子,在廟外低聲道:“嫂夫人,都安排好了。殿前司的巡邏隊,一炷香後,就會經過此地。”
李師師點了點頭。
“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