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整個汴京城浸泡得密不透風。
虹橋大火的餘燼尚未完全冷卻,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焦糊與血腥混合的詭異氣息。
全城戒嚴。
禁軍的鐵甲摩擦聲和巡邏的馬蹄聲,成了這死寂長夜裡唯一的背景音,像催命的鼓點,敲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上。
蘇念薇沒有絲毫耽擱。
她從窯洞角落一個不起眼的瓦罐裡,取出一塊黑色的木炭和幾片曬乾的艾草。
這不是普通的木炭,而是用拱聖營秘傳的配方,將數種藥材混合桐油燒製而成。
用它寫出的字跡,在尋常火光下難以顯現,唯有用特定的艾草熏烤,才會如鬼影般慢慢浮現。
這是拱聖營舊部之間,傳遞最高等級絕密信息的法子。
李師師靜靜地看著蘇念薇忙碌,她的眼神,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再也泛不起一絲波瀾。
她看著那雙布滿老繭、枯瘦如柴的手,在粗糙的草紙上,迅速勾勒出幾個旁人看來毫無意義的符號。
一個符號,形似斷裂的琴弦,代表著她李師師的現狀——身份揭曉,危在旦夕。
另一個符號,則是一張緊繃的弓,旁邊跟著一串急切的問號,問的,正是那句“弓弦之上”的秘密。
寫完後,蘇念薇將草紙卷成一個細小的紙卷,小心翼翼地塞進了一截事先備好的、中空的蘆葦管裡,最後用蜂蠟將兩頭封死。
“城西,大相國寺後門,有一株三百年的老槐樹。”蘇念薇沉聲道,“槐樹離地三尺的第三個樹洞,是我們的一個死信箱。每逢單日,會有人去取信。今日是十四,要等到明日。”
“不行。”
李師師斷然道,她的聲音依舊沙啞,但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顫抖,隻剩下一種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平靜。
“等不到明日了。李玄度帶回去的是足以讓朱勔瘋狂的催命符,他今夜必定會調動所有力量,像瘋狗一樣搜捕我們。”
“我們等得起,周邦彥等不起。他若不知我們已經暴露,很可能落入陷阱。”
她看著蘇念薇,一字一句道:“必須今夜就送去。”
蘇念薇看著她,良久,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讚許。
“我去。”
“不,我去。”
李師師站起身。
“您目標太大,而且……如今的汴京,我比您更熟悉那些陰溝暗渠。我這些年,看似在樊樓彈琴,實則早已將這城裡的每一條路,都刻在了心裡。”
三更時分,夜最深沉。
蘇念薇將一身漿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遞給李師師,又用草木灰和一種黃色的泥土,將她那張足以傾城的臉蛋塗抹得蠟黃而粗糙。
這個過程,像是一場殘忍的儀式,將“李師師”這個身份,連同她的絕代風華,一層層地剝落、掩埋。
最後,包上一方灰布頭巾,此刻的李師師,看上去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因生活所迫而不得不連夜出城的貧家少女。
“孩子,萬事小心。”蘇念薇將那截蘆葦管塞進她的懷裡,“若遇不測,毀掉信物,保全自己。”
“姥姥,等我回來。”
李師師沒有多言,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佝僂著身子,像一道影子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窯洞外的黑暗。
正如她所料,全城風聲鶴唳。
禁軍封鎖了所有主要路口,火把的光亮將街巷照得如同白晝。
她沒有走大路,而是憑借著記憶,鑽進了一條條散發著惡臭的排汙暗巷。
粘稠的、冰冷的汙水沒過她的腳踝,老鼠從她腳邊竄過,但她毫不在意。
當她終於靠近大相國寺後牆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甲胄摩擦聲從前方傳來。
她心中一凜,立刻閃身躲進一個堆滿垃圾的角落,將自己埋入腐爛的菜葉堆中,屏住了呼吸。
一隊禁軍校尉押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從她藏身的巷口匆匆走過。
火光下,李師師看清了那個被押之人的臉。
是樊樓的一個夥計!他曾幫自己傳遞過幾次無關緊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