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一個天羅地網般的死局。
當“火蓮”與“摩尼”這兩個詞從李師師口中吐出,與王二麻子痛苦的囈語重合時,周邦彥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冰窟。
所有的線索都清晰了,但這份清晰,帶來的不是豁然開朗,而是深入骨髓的絕望。
他明白了蔡京的毒計,看透了遼人的野心,也窺見了那潛伏在江南陰影下的巨大威脅。可看透了又如何?他就像一個被蛛網纏住的飛蟲,看得越清楚,掙紮得越無力。
他緩緩退後兩步,靠在了斑駁的牆壁上,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和無力感席卷而來。
他做了什麼?
他冒死兵諫,揭露奸臣,自以為替天行道,為民請命。可結果呢?他成了通緝犯,他的弟兄成了亂黨,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敵人手中最鋒利的刀,反過來將他自己釘死。
“嗬……”
周邦彥的喉嚨裡,發出一聲乾澀的、充滿自嘲的笑聲。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曾拉開過最硬的弓,也曾握住過官家禦賜的筆,寫下“護民校尉”四個字。而現在,這雙手沾滿了洗不清的汙點。
“護民?”他低聲呢喃,聲音裡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虛無,“我連自己都護不住……這天下……這天下……已經爛透了。”
那一瞬間,他心中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仿佛“啪”的一聲斷了。複仇的火焰,救國的信念,都在這殘酷的現實麵前,化為了可笑的灰燼。
他甚至有了一絲衝動,想拉著李師師,帶著那些信任他的弟兄,逃離這座肮臟的城市,逃離這個腐朽的王朝。去哪裡都好,隻要能遠離這無儘的陰謀和背叛。
李師師靜靜地看著他。
她沒有出言安慰,也沒有厲聲喝斥。她隻是走到他麵前,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地、卻又無比堅定地,觸碰了一下他右肩胛骨下方,那道透過衣衫依然能感受到輪廓的“弓印”烙痕。
那烙印,在這一刻,仿佛被她的指尖重新點燃,變得滾燙。
“周禦將軍的兒子,會說這種話嗎?”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周邦彥的心上。
“你若是走了,你父親的冤屈,誰來洗刷?拱聖營三百忠魂的血,難道就白流了?汴河裡那些被花石綱壓死的冤魂,誰來安撫?”
周邦彥的身體猛地一震,緩緩抬起頭,看向李師師。
她的眼中沒有憐憫,隻有一種近乎嚴酷的清醒和一種不容置疑的信任。
是啊……
他可以逃,但他背負的那些血海深仇,那些沉甸甸的托付,又能逃到哪裡去?
他眼中的迷茫與虛無,在與李師師對視的瞬間,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入絕境後,破釜沉舟的瘋狂。
對!
爛透了!
既然已經爛透了,那就由我來,親手將這些爛肉,連帶著骨頭,一起剜出來!
既然他們說我勾結匪類,那我就……通給他們看!
既然他們設下天羅地網要我鑽,那我就……將這張網,連同織網的人,一起燒了!
周邦彥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駭人的光芒。那是一種將自己也當做棋子,當做柴薪,投入烈火的決絕。
他猛地站直了身體,之前所有的頹唐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靜的瘋狂。
“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