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暖閣。
那聲遙遠的巨響,如同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臟,也撕裂了這片紙醉金迷的虛假繁華。
高俅那張因酒精而漲紅的臉,血色在一刹那褪得乾乾淨淨,慘白如紙,如同靈堂裡用來招魂引幡的最上等宣紙。
他肥碩的身軀篩糠般抖動,幾乎要從那張紫檀木太師椅上滑落,雙腿發軟,竟連站立的力氣都被抽離。
禦座之上,大宋天子趙佶,那雙慣於欣賞風花雪月、描繪花鳥魚蟲的鳳眼,此刻瞪得渾圓。
眼底充斥著難以置信的驚駭。
這份驚駭,瞬間被一種帝王尊嚴被踐踏的暴怒所取代。
他龍靴邊沿,那幾滴屬於大太監楊戩的血,已經開始凝固,暗紅的色澤,像一根燒紅的毒針,狠狠刺痛著他的眼,也灼燒著他那顆久居深宮、不諳世事的心。
“護駕!護駕!”
高俅終於從極致的恐懼中掙脫出來,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嘶吼。
他的聲音,再無平日裡那份趾高氣揚的跋扈,隻剩下瀕臨崩潰的絕望。
殿前司的禁衛如夢初醒,雪亮的佩刀“唰”地出鞘,寒光凜冽,將禦座圍得如鐵桶一般。
然而更多的朝臣顯貴,早已嚇破了膽,如同被熱油澆了的螞蟻,驚呼奔走,桌倒盤傾,玉盤滾落,珍饈灑落一地,與血跡混雜,更顯狼藉。
空氣中,濃鬱的酒氣與脂粉濁香尚未散儘,卻被一股更為濃烈、更為刺鼻的血腥與恐慌徹底覆蓋。
血腥味,刺激著每個人的嗅覺,也刺激著他們最原始的恐懼。
李師師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裡。
素白的衣衫,濺上了點點猩紅。
那紅,在她雪白的衣袂上,竟如寒冬絕境裡驟然綻放的紅梅,妖異,決絕,觸目驚心。
她懷中那把斷了一根弦的“九霄環佩”,此刻不再是樂器。
而是一柄剛剛飲過血的絕世凶刃,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凜冽殺氣。
她的目光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悲憫,淡淡掃過滿堂的狼藉與驚惶。
仿佛眼前這場足以震動大宋朝堂的血腥大案,於她而言,不過是彈了一首再尋常不過的曲子,一曲終了,塵埃落定。
“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高俅的牙關在劇烈地打顫,咯咯作響。
他死死盯著李師師,眼神裡除了怨毒,更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
他想不明白,這朵平日裡任他揉捏的嬌花,為何敢做出如此玉石俱焚的舉動。
難道她不怕死嗎?不怕被淩遲,不怕誅連九族嗎?
這份超脫生死、不計後果的瘋狂,讓他這個隻知享樂的閹宦,感到由衷的膽寒。
就在此時,禦座之側,一個陰冷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般響起。
“高太尉,看來,你這太尉府的安防,也不過如此。”
是蔡京。
這位權傾朝野的老相國,臉色也有些發白,但他的眼神,卻依舊保持著一絲近乎可怕的冷靜。
他沒有像高俅那般失態,甚至還有餘力,不輕不重地刺了高俅一句。
這不僅是嘲諷,更是借機削弱高俅在天子麵前的影響力。
高俅聞言,臉色愈發難看,卻不敢反駁。楊戩死在他的府上,死在天子眼前,他難辭其咎,這份罪責足以讓他萬劫不複。
“來人!”
蔡京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的手,穩穩地指向李師師,指尖微微顫抖,但聲音卻異常堅定:
“封鎖太尉府!將這膽大包天的刺客,給老夫拿下!死活不論!”
他的目光如刀,死死鎖住李師師,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
然而,李師師卻對他冰冷的目光視若無睹。
她緩緩站起身,動作輕柔,不帶一絲煙火氣。
她的身姿如同風中搖曳的柳絮,又似水中浮動的青蓮,每一步都帶著一種超然的優雅,與周圍的血腥混亂格格不入。
“蔡太師,高太尉。”
她的聲音,清冷如玉珠落盤,在這混亂嘈雜的大廳之內,竟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預言般的空靈。
“這場戲,才剛剛開始。”
她的目光,穿透了重重人影,仿佛看到了更遠、更廣闊的戰場,看到了整個汴京城即將燃起的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