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民。
這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鐵釘,狠狠釘進了李師師的耳膜。
她的身體,因為極致的寒冷與屈辱,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但她沒有發怒。
憤怒,是弱者的武器。
而她今夜,要做的,是執刀人。
她緩緩地,抬起了頭。
那張被風雪凍得毫無血色的臉上,一雙眸子,卻亮得驚人。
像兩簇在冰原上,永不熄滅的火。
她的目光,平靜地迎上楊戩那雙陰冷的眼睛,聲音依舊沉穩。
“那麼,煩請公公代為通傳。”
“就說,拱聖營遺孤,為報家國血仇,叩闕而來。”
“若陛下不聞,師師……便血濺於此,魂魄亦當日夜,泣告於太廟之前!”
“拱聖營?”
楊戩的瞳孔,幾不可察地猛然一縮。
這個早已被塵封的名字,如同一個禁忌的咒語,讓他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痕。
但他旋即恢複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聲音變得更加陰森。
“咱家,聽不懂姑娘在說什麼胡話。”
“拱聖營乃是謀逆之軍,早已伏法。你竟敢在此提及亂黨之名,是想為他們招魂嗎?”
他懶洋洋地一揮手,語調陡然拔高。
“來人!”
“此女妖言惑眾,形跡可疑,給咱家拿下,打入詔獄,嚴加審問!”
兩名膀大腰圓的內侍,如同兩頭惡狼,從陰影中撲出。
他們的眼中,閃爍著殘忍而興奮的光芒。
折磨一個名動京城的美人,對他們這些扭曲的靈魂而言,是一種極大的樂趣。
就在那兩隻肮臟的手即將觸碰到李師師身體的一刹那。
她,笑了。
那笑容,綻放在她蒼白的唇邊,帶著一種淒美而決絕的嘲弄。
她沒有反抗,沒有掙紮。
而是,張開了口。
她開始唱歌。
沒有樂器伴奏,沒有華麗辭藻。
隻是用她那略帶沙啞,卻清澈得足以穿透風雪的嗓音,輕輕地,哼唱起了一段在汴京街頭巷尾,早已被禁絕的童謠。
“泥道人,石佛眼,汴河底下藏鐵船……”
歌聲,並不高亢。
卻像一根無形的針,瞬間刺入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臟。
那兩名撲上來的內侍,動作猛地一滯。
楊戩臉上的獰笑,也僵在了那裡。
因為這首童謠,唱的正是這些年,“花石綱”征調民夫,無數人慘死汴河的悲劇!
李師師沒有停。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曲調一轉,變得悲愴而激昂。
她改了詞!
“朱砂淚,染紅汴河水!”
“萬民哭,瘦了中原土!”
“花石綱,肥了國賊腸!”
“金遼笑,磨刀霍霍向君王!”
一句句,一聲聲!
字字泣血,聲聲誅心!
這不再是簡單的童謠,而是一篇討伐國賊的檄文!是一曲底層百姓用血淚譜寫的悲歌!
那些原本圍攏過來,準備看熱鬨的禁軍和內侍,臉上的麻木與冷漠,正在一點點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駭然,是迷茫,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他們之中,誰的家人沒有被“括田令”奪走過土地?
誰的鄉親沒有被“花石綱”逼得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