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門,皇城正南門。
巍峨的城樓,在漫天風雪中,像一頭沉默的洪荒巨獸,威嚴地俯瞰著整個汴京。
城樓上,宮燈如豆,將士卒盔甲上的冰霜照得閃閃發亮。
此刻,這頭巨獸的腳下,正上演著一場荒誕到極致,也悲壯到極致的對峙。
八十一名身著雜役、夥夫、太監服飾的老卒,以一種早已刻入骨髓的、堪稱完美的軍陣隊列,靜靜地跪在宣德門前百步之外的雪地裡。
他們手中沒有高舉刀槍。
而是將那些鏽跡斑斑的兵器,整齊地擺放在身前的雪地上,像是在祭奠,又像是在無聲地控訴。
為首的,是周邦彥。
他長跪於雪中,身姿挺拔如鬆,任由風雪覆蓋他的發梢與肩膀。
他雙手高高舉起,托著那份足以顛覆大宋朝局的金遼盟書。
雪,越下越大,很快便將他們與這蒼茫的天地,融為一體,仿佛一群沉默的雪人,一群固執的石像。
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對抗著皇權的威嚴,對抗著這徹骨的嚴寒。
城樓之上,禁軍早已列陣以待。
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引弓搭箭,箭頭在風雪中閃爍著致命的寒光,黑壓壓的一片,對準了下方那八十一個渺小而又倔強的身影。
禁軍統領,太尉高俅,身披金甲,腰挎寶刀,站在城樓的最前方。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雪地裡的周邦彥,眼神中充滿了貓捉老鼠般的戲謔與不屑。
“周邦彥,你這條漏網之魚,還真是不知死活。”
高俅的聲音,通過內力催發,穿透風雪,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糾集一群閹豎雜役,也敢在宣德門前放肆?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菜市口嗎?”
他輕蔑地笑了笑,聲音裡滿是居高臨下的傲慢。
“本太尉念在你父親周禦曾為國有功,給你一個體麵的死法。現在,放下你手中那份偽造的狗屁盟書,束手就擒,本太尉可留你一個全屍!”
周邦彥對他的叫囂,置若罔聞。
他的眼、他的心,自始至終,都隻看著一個人。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高俅那張狂的嘴臉,望向他身後那道被重重護衛的、穿著明黃色龍袍的身影。
大宋天子,宋徽宗趙佶。
趙佶此刻正站在城樓的垛口後,神情複雜。
他原本正在延福宮中,與新得的幾位畫師品鑒李唐的《萬壑鬆風圖》,正到興頭上,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兵諫”驚動。
當他看清雪地裡領頭的那個人,看清那張與記憶中某個忠臣有七分相似的年輕麵龐時,他的心,沒來由地一顫。
“周禦的兒子?”他喃喃自語。
“陛下!”
周邦彥開口了,聲音清朗,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臣,拱聖營指揮使周禦之子,周邦彥,率拱聖營舊部八十人,於此死諫!”
“臣手中,有太師蔡京、太尉高俅、內官童貫,勾結遼金,裂土賣國之鐵證!”
“懇請陛下,清君側,誅國賊,罷括田令,以救我大宋江山,以救我萬千黎民!”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雪地上回蕩,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城樓上,蔡京、童貫等人臉色劇變。
高俅更是怒極反笑:“一派胡言!陛下,此子妖言惑眾,意圖謀反,罪不容誅!請陛下下旨,讓臣就地將其格殺,以正視聽!”
就在這時,周邦彥身後的八十名老卒,突然齊聲怒吼。
他們吼的不是“誅國賊”,也不是“清君側”。
他們用最沙啞、最悲愴、也最質樸的聲音,哭喊出了壓在心底十年的血淚!
“還我良田——!”
“罷括田令——!”
“狗官,還我妻兒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