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門前,血色彌漫。
第一輪箭雨過後,雪地裡,倒下了十幾名老卒。
鮮血,迅速浸染了潔白的雪,像一朵朵倉促綻放的、妖異的紅梅,觸目驚心。
中箭的老卒,沒有一個發出痛苦的呻吟。
他們隻是默默地,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挺直了被歲月壓彎的脊梁,麵向皇城,麵向那個他們用一生去守護的龍椅,然後,緩緩倒下。
死,亦有姿態。
他們用生命,詮釋了“忠誠”二字的最後筆畫。
“結盾陣!”
雷橫嘶聲怒吼,他手臂中了一箭,箭頭穿透了骨頭,鮮血汩汩而出,他卻像沒事人一樣,將一麵不知從哪撿來的破鍋蓋,死死頂在了頭頂。
剩下的六十餘人,迅速收攏,將周邦彥牢牢護在中心,用他們殘破的“兵器”、用他們的血肉之軀,組成了一道搖搖欲墜,卻又堅不可摧的防線。
高俅看著這一幕,嘴角浮現出一絲殘忍的獰笑。
“一群不知死活的老狗。”
“傳令下去,繼續放箭!給本太尉,將他們射成刺蝟!”
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他要讓天子親眼看看,這些所謂的“忠良”,是如何在他麵前被碾成肉泥的。
他要用這種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告訴趙佶,誰,才是這座皇城真正的主人。
“住手!”
就在第二輪箭雨即將發射的瞬間,一個略帶顫抖,卻又充滿了帝王威嚴的聲音,從城樓上傳來。
是宋徽宗趙佶。
他終於開口了。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不住地顫抖,扶著垛口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
他不是傻子。
他精通書畫,擅長揣摩人心。
他看得懂高俅眼中的殺意與示威。
他也看得懂雪地裡那些老卒眼中,那份不似作偽的決絕與悲愴。
尤其是,當他看到周邦彥在箭雨中,不顧自身安危,隻為護住那份盟書時,他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這,不是謀反。
謀反者,要的是他的命,要的是他的龍椅。
而這個人……他要的,似乎隻是一個真相。
一個,用命來守護的真相。
“朕說,住手。”
趙佶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堅定,他一字一頓地重複道,“高太尉,你是沒聽見,還是不想聽?”
高俅心中一凜,他從天子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陌生的、不容置喙的意味。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逼迫,似乎有些過火了。
他眼珠一轉,立刻換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躬身道:“臣,遵旨。臣隻是擔心陛下安危,一時情急,請陛下恕罪。”
他揮了揮手,城樓上的弓箭手,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弓。
對峙,暫時停止了。
空氣,卻仿佛凝固了一般,壓抑得令人窒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城樓上那兩個人的身上。
大宋的天子,與大宋權勢最盛的太尉。
這已經不僅僅是處置一場“兵諫”了。
這是一場擺在明麵上的,君與臣的,權力博弈。
周邦彥在盾陣之下,緩緩站起身。
他沒有去看高俅,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牢牢鎖定在趙佶的臉上。
他知道,勝負的關鍵,隻在那一人的一念之間。
他賭的,就是這位藝術家皇帝心中,那尚未被權欲和享樂完全吞噬的,屬於“人”的良知。
“陛下。”
周邦彥再次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雷霆萬鈞之力。
“草民隻問陛下三個問題。”
他豎起第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