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緩緩轉過頭,他想看看,是誰,在最後關頭,操控了這架連他都不知道還存在的“神眼”。
他看到,在他身後那架巨大的床子弩旁,站著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不是陳規手下任何一個膀大腰圓的弩營士卒。
而是一個穿著普通漕幫弟子服飾,身材瘦削,臉上蒙著半塊臟兮兮的黑布,隻露出一雙眼睛的年輕人。
那雙眼睛,在看到周邦彥望過來時,微微彎起,仿佛在笑。
那笑意裡,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沒有大功告成的喜悅。
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淡淡的溫暖。
像許多年前,在冰冷的汴河邊,那個瑟瑟發抖,卻依舊與他分食了半個炊餅的,小女孩的眼神。
是她。
李師師。
她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應該在樊樓,在天子身邊,在那個不見硝煙的戰場上嗎?!
周邦彥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李師師快步走到他身邊,一把扶住他即將向後倒下的身體,聲音急促而凝重,帶著一絲她從未有過的慌亂:“你中計了!耶律乙辛的佯攻,是為了掩護他的‘水鼬’部隊!”
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她通過樊樓的情報網,截獲了朱勔手下一個管事與遼人的一份密信。信是用米湯寫的,她用儘辦法才將其顯現出來,上麵隻有短短一句話:“西水門大亂,金明池水路可通”。
金明池,是皇家園林,其水路,正與一條早已廢棄的、直通城內大相國寺附近官倉的暗渠相連!
她意識到不妙,立刻換上不起眼的衣服,一路追蹤至此,想將情報告知周邦彥。卻恰好看到操控最後一架主帥弩的士卒被流矢射殺,又恰逢周邦彥斷弦遇險,命懸一線。
萬分危急之下,她來不及多想,看著那複雜的弩機,腦中飛速運轉。她不懂武藝,但她精通音律,更對各種精巧的樂器、機關了如指掌。她回憶著之前那些弩手操作的模樣,用自己對杠杆和張力的理解,用儘全身的力氣,幾乎是半個身子都壓了上去,才勉強踩下了那架“神眼”的機括!
那不是武藝。
是智慧,是急智,是“盾”在“弓”最脆弱之時,用自己的方式,擋下的致命一擊。
就在此時,遠處,遼軍混亂的陣中,突然升起一束綠色的、如同鬼火般的信號煙花。
那煙花,不是來自耶律乙辛的中軍大帳。
而是來自,更遠,更靠近汴京城心臟的方向!
李師師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如紙。
“糟了……是金明池的方向!那是‘水鼬’得手的信號!他們的目標,是官倉!”
周邦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墜萬丈深淵。
他拚儘一切,不惜用上千條性命,守住了這道門。
敵人,卻已經從後院,點起了焚天的大火。
他贏了這場慘烈無比的戰鬥,卻可能,輸掉了整座汴京城。
巨大的精神衝擊,加上身體的崩潰,讓他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向後,緩緩倒下。
在他意識徹底沉淪的最後一刻,他落入了一個溫暖而熟悉的,帶著淡淡琴香的懷抱。
隻是那懷抱,正在微微顫抖。
不是因為力竭,而是因為,對那城中燃起的,新的烽火的,無儘的擔憂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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