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檀香嫋嫋,煙氣如龍。
宋徽宗趙佶,獨自一人,端坐在那張象征著無上權力的龍椅之上,麵無表情。
他的指尖,正下意識地輕輕摩挲著腰間一方溫潤的羊脂玉佩,眼神卻空洞地落在殿前那幅巨大的、由他親手繪製的《千裡江山圖》上。
他已經從艮嶽回來三天了。
三天裡,他沒有召見任何一位大臣,沒有批閱任何一份奏章,甚至沒有去他最愛的延福宮聽一曲新詞。
他就這樣,日複一日地,從清晨坐到日暮,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
艮嶽那衝天的火光,西水門那刺目的血腥,周邦彥臨死前那一聲聲震九霄的嘶吼,還有遼將頭盔上那枚如同魔鬼眼睛般的“血菩提”……
一幕幕,一幀幀,如同最惡毒的夢魘,反複在他腦中上演。
他感覺自己像個天大的笑話。
一個穿著龍袍,頭戴冠冕,被全世界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小醜。
“陛下。”
大內總管楊戩,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龍椅之後,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這殿內的死寂。
“蔡太師與高太尉,已在殿外跪了整整兩個時辰了。”
趙佶的眼皮,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讓他們進來。”
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喜怒,平靜得讓人心慌。
很快,當朝太師蔡京與太尉高俅,一前一後,步履沉重地走入大殿。
兩人皆是一臉的悲戚與惶恐,進殿便拜倒在地,以頭搶地,聲淚俱下地高呼:“臣等救駕來遲,致使陛下受驚,罪該萬死!”
趙佶低頭,看著匍匐在自己腳下的兩位肱股之臣,心中卻是一陣冰冷的譏笑。
演。
繼續演。
朕就陪你們,好好地演下去。
“起來吧。”他淡淡地說道,語氣裡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亂黨周邦彥妖言惑眾,幸得二位愛卿及時平叛,護駕有功,何罪之有?”
蔡京與高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安心。
看來,皇帝還是那個耳根子軟、沉迷藝術、容易被蒙蔽的皇帝。
那場兵諫,雖然凶險,但終究還是被壓下去了。
“陛下聖明!”蔡京老淚縱橫,顫顫巍巍地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份奏章,由內侍高高舉過頭頂。
“老臣這裡,有那逆賊周邦彥通敵賣國的鐵證!”
楊戩連忙上前,接過奏章,小心翼翼地呈給趙佶。
趙佶緩緩展開。
那是一封用遼國特有的狼毫筆寫就的“謝恩書”,信中,遼使耶律乙辛對“周統領”慷慨獻上“西水門布防圖”的義舉,表達了“誠摯的謝意”,並許諾事成之後,定當上奏大遼皇帝,為周統領裂土封王。
信的末尾,還蓋著耶律乙辛鮮紅的私印。
人證物證俱全,邏輯鏈條完整,天衣無縫。
“好,好一個周邦彥!”
趙佶“勃然大怒”,猛地一拍龍椅扶手,將那封“謝恩書”狠狠地摔在地上。
“枉朕當初還以為他是一心為國,沒想到竟是如此狼子野心!國之巨蠹!”
高俅連忙上前一步,滿臉義正辭嚴地說道:“陛下,此等國賊,幸已伏誅!為杜絕後患,臣以為,當將其同黨一網打儘,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尤其是……”
“哦?”趙佶的目光,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落在了高俅身上。“高太尉以為,他的同黨,都有誰啊?”
高俅心中猛地一凜,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皇帝今天的眼神有些不對,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硬著頭皮說道:“那日與周邦彥一同跪在宣德門的八十餘名禁苑老卒,還有那以色侍人、蠱惑君心的妖女李師師,皆是亂黨核心!如今雖都已葬身地宮,但其黨羽遍布京城內外,不得不防!”
趙佶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彎下腰,親手撿起了地上那封被他摔得皺巴巴的“謝恩書”。
他的指尖,在那流暢而遒勁的字跡上,緩緩地、一筆一畫地劃過。
然後,他笑了。
這笑容,很輕,很淡,卻讓權傾朝野的蔡京和高俅,都感到了一陣莫名的、發自骨髓的心悸!
“高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