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琉璃,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巨大的龍涎香爐裡,青煙嫋嫋,卻驅散不掉那彌漫在殿宇間的、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
趙佶端坐在龍椅之上,一言不發。
他的麵前,那張由整塊紫檀木雕琢而成的禦案上,靜靜地躺著一個剛剛從大相國寺火線送回來的木盒。
木盒的黃布包裹上,還沾染著新鮮的血跡,以及寺廟獨有的檀香灰。
禦前總管陳恭,如同雕塑一般,侍立在旁,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他的身後,跪著那個從舍利塔頂,奪下木盒的黑衣人首領。
那人,正是皇城司的頂尖密探,“暗察子”之一。
趙佶的目光,落在那木盒之上,停留了許久,許久。
那雙曾經隻懂得欣賞瘦金體、迷戀於花鳥魚蟲的眼睛裡,此刻,翻湧著的是外人無法讀懂的、深不見底的暗流。
有悔恨。
有羞辱。
有被欺騙了二十年的滔天怒火。
更有,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屬於帝王的冰冷與殘忍。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大宋天下,最高明、最瀟灑的棋手。
他將朝政,當成一盤可以隨意擺弄的棋局,將蔡京、高俅這些所謂的能臣,當成自己手中最好用的棋子。
他沉迷於藝術的象牙塔中,享受著被粉飾的太平,以為天下,儘在掌握。
直到今天。
直到周邦彥,這個從地獄裡爬回來的複仇者,用最慘烈、最直接的方式,將這盤虛偽的棋局,連同那張遮羞的棋盤,一同掀翻在地。
他才如夢初醒。
原來,朕不是蠢,隻是太自負,太相信自己營造的藝術天地。朕以為能用那些所謂的製衡之術駕馭群狼,卻不知早已被狼群包圍。這二十年,朕不是在裝睡,是在夢遊!好一個周邦彥,好一個賢妃……你們用兩條命,終於將朕從這場噩夢裡,徹底打醒了!
原來,他不是什麼棋手。
他,才是那枚最可悲、最愚蠢的棋子!
二十年前,他聽信了蔡京等人的讒言,以為賢妃與護國將軍周禦有染,意圖謀反。
他親手,下旨賜死了自己一生摯愛的女人。
他親手,將那個為大宋立下赫赫戰功的滿門忠烈,抄家滅族。
他以為自己是在剪除叛逆,鞏固皇權。
殊不知,他隻是在為一群真正的國賊,清除他們通往權力巔峰的最後一塊絆腳石。
而今天,二十年後。
這群國賊,膽子更大了。
他們不僅僅滿足於操縱朝政,他們,甚至開始……出賣這個國家!
巨大的羞辱感,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地烙印在趙佶的心頭。
他緩緩地,伸出手。
那隻曾經隻會執筆作畫的手,此刻,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打開了木盒。
裡麵,並非是什麼金銀珠寶。
而是一本本碼放得整整齊齊的……賬冊。
或者說,是一份……賣國契約。
趙佶隨手拿起最上麵的一本,翻了開來。
觸目所及,儘是些觸目驚心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