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深宮,福寧殿。
殿內,溫暖如春,龍涎香的青煙嫋嫋升起,將一切都籠罩在一片安詳而奢靡的氛圍之中。
殿外,卻是血火滔天,殺聲震野。
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被一堵高高的宮牆,隔絕開來。
皇帝趙佶,一襲明黃色的龍袍,負手而立,靜靜地,站在殿前的廊簷下。
他的手中,沒有拿畫筆,也沒有拿書卷。
而是一架由西洋進貢的、價值連城的,單筒千裡鏡。
他通過這小小的鏡筒,將艮嶽之巔發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當看到那十二團血色煙火時,他的手,第一次,微微顫抖。
“二十年了……”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一絲不為人知的悔恨,“賢妃,你當年留在朕畫裡的那首藏頭詩,朕……終於看懂了。”
“朕不是不知,隻是……無刀可用。”
他的目光,重新變得冰冷而銳利,如同磨了二十年的刀鋒,終於出鞘。
他的臉上,再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震驚,沒有憤怒,也沒有憐憫。
仿佛,那些用生命和血肉,為他,為大宋,炸出一條生路的女子,在他眼中,不過是棋盤上,被兌掉的,幾顆棋子。
直到,他看到,那麵繡著黑色狼頭的戰旗,被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一腳,踩在腳下。
直到,他看到,那個不可一世的南院大王耶律乙辛,跪倒在地,被一群衣衫襤褸的士兵和百姓,亂刀,砍成了肉泥。
趙佶的嘴角,才終於,勾起了一抹,幾乎看不見的,冷酷笑意。
戲,看完了。
是時候,清場了。
“陳恭。”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千裡鏡,淡淡地開口。
“奴婢在。”
禦前總管陳恭,如同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
他的手中,捧著一卷早已擬好的,明黃色卷軸。
“傳朕旨意。”
趙佶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
“著皇城司、內侍省,即刻接管全城防務。”
“凡城中遼軍餘孽,格殺勿論。”
“凡城中趁亂作奸犯科者,格殺勿論。”
“凡……未經朕之許可,擅自調兵、結黨、嘯聚者……”
他的聲音,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比冬夜寒冰,更冷的殺機。
“亦,格殺勿論。”
陳恭的身體,微微一顫,頭,埋得更低了。
他知道,這最後一條,才是聖旨的核心。
這把屠刀,揮向的,不是遼人。
而是那些,在這場保衛戰中,立下了不世之功的,所謂“功臣”。
是周邦彥,和他的拱聖營。
是李師師,和她的不良人。
是漕幫,是那些拿起武器的,百姓。
飛鳥儘,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這是自古以來,帝王心術的,不二法則。
趙佶,這位藝術家的外表下,隱藏的,是一顆最冷酷、最無情的,帝王之心。
他可以利用周邦彥這把刀,去殺遼人,去清除蔡京、高俅這些他早已想除掉的權臣。
但他絕不允許,這把刀,鋒利到,足以威脅到他自己。
“還有。”趙佶的聲音,再次響起。
“將這份,朕親筆書寫的‘罪己詔’,昭告天下。”
陳恭連忙,從懷中,又取出另一卷卷軸,雙手,高高舉過頭頂。
那,才是真正的,“罪己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