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更。
汴河黑得像一匹不見首尾的錦緞,在沉睡的汴京城下無聲地流淌。
河麵上起了薄霧,將兩岸零星的燈火都暈染成了一團團模糊的光暈,如同鬼火。
突然,在南熏門外一處早已廢棄的渡口之下,一塊偽裝成河邊礁石的、長滿了青苔的暗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內部悄無聲息地推開了。
幾個黑色的身影如同傳說中的水鬼,從那漆黑如深淵的洞口中魚貫而出。
他們的動作迅捷而無聲,落地時甚至沒有驚動岸邊蘆葦叢裡打盹的野鴨。
為首的正是漕幫幫主,“船火兒”張橫!
他渾身肌肉虯結,即便在寒夜中也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短褂,胸口那猙獰的過江龍紋身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他身後跟著十幾個漕幫中最精銳的水鬼,每一個人都身手矯健,氣息沉穩,眼中閃爍著狼一般的警惕與悍勇。
“都他娘的利索點!彆發出半點耗子啃門框的動靜!”張橫壓低了聲音,對著手下人喝道。
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眾人立刻如同訓練有素的軍隊般散開。
有的如同遊魚般潛入冰冷的河水中,檢查著早已藏在橋墩陰影下的幾艘狹長的快船;有的則如同壁虎般爬上岸邊的老槐樹,警惕地注視著四周官道上任何一絲可能的動靜。
張橫自己則快步走到了暗道口,對著那深不見底的、散發著潮濕黴味的黑暗,恭敬地抱了抱拳,沉聲道:
“帥座,都準備好了。隻要您一聲令下,我漕幫三百水鬼,隨時可以為少帥從這汴河之上,殺出一條血路!”
暗道內傳來了不良帥那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疲憊:
“不必。少帥有令,今夜,我們不殺人。”
張橫聞言一愣,銅鈴般的大眼裡滿是困惑:“不殺人?那我們……費這麼大勁出來,是來吹風的?”
“我們,送‘信’。”
話音剛落,一個被數名身著黑衣、麵戴惡鬼麵具的不良人簇擁著的身影,緩緩地從暗道中走了出來。
正是周邦彥。
他換上了一身緊湊的黑色夜行衣,原本蒼白如紙的臉上,此刻卻透著一股病態的潮紅,那是禁術“燃魂三針”強行激發氣血所致。
他的雙眼亮得駭人,像兩顆在黑夜中燃燒的寒星,充滿了決絕與瘋狂。
他的手中沒有拿那柄沉重的拱聖鐵胎弓,而是提著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用黑色油布緊緊包裹著的長條形物件。
“張幫主,久違了。”周邦彥的聲音依舊有些虛弱,但中氣卻比之前足了不少,每一個字都清晰而有力。
“少帥!”
張橫看到周邦彥,那張粗獷的臉上瞬間燃起了狂熱的崇敬與激動,他“噗通”一聲單膝跪地,聲若洪鐘,“少帥!您就說,今晚要誰的腦袋!我張橫這條命,就是您當年從河裡撈上來的,今天就是再把它扔回河裡,也得先濺那幫狗官一身血!”
“起來吧。”周邦彥虛扶了一下,“國難當頭,你我皆是棋子,不必行此大禮。今夜,有兩件足以扭轉乾坤的大事,需要漕幫的兄弟們替我去做。”
“少帥請講!刀山火海,萬死不辭!”張橫站起身,胸膛拍得“嘭嘭”作響。
周邦彥緩緩打開了手中的油布包裹。
裡麵沒有金銀財寶,也沒有神兵利器,隻有十幾個用竹筒做成的、兩端用火漆密封的圓筒,以及一卷畫滿了複雜線路、標注著密密麻麻符號的羊皮地圖。
“第一件事。”
周邦彥拿起一個竹筒,遞給張橫,“這裡麵是我用密寫藥水寫的信。一封是給西水門的雷橫將軍,剩下的,要分彆送給城中各處潛伏的拱聖營舊部,地址都在這竹筒上了。”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無比銳利:
“我要你們利用汴河四通八達的水道,避開所有官府的眼線和巡邏的兵丁,在天亮之前,將這些信,精準無誤地送到每一個人的手上。”
“辦得到嗎?”
“少帥放心!”張橫接過竹筒,臉上露出自豪的神色,拍著胸脯保證道,“這汴京城的水路,就像我張橫手上的掌紋一樣熟悉!彆說是送信,就是送個大活人,我都能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城裡任何一個官老爺的床底下!”
“好。”周邦彥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指了指那份散發著羊皮膻味的地圖,聲音陡然沉了下去。
“第二件事,就沒那麼簡單了。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
張橫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