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之內，死一般的寂靜，連燭火爆開的輕微畢剝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周邦彥那句“全軍，主動出擊”，如同一道無形的驚雷，在索超和雷橫的腦海中轟然炸響，震得他們耳膜嗡鳴，一時間竟忘了如何言語。
主動出擊？
這是何等瘋狂的念頭！
他們滿打滿算，能戰之兵不過數萬，其中大半還是臨時征召、裝備簡陋的民夫。而對岸，是完顏宗翰號稱三十萬的金國虎狼之師，更有“鐵浮屠”、“拐子馬”這等足以碾碎一切的戰爭機器！
這已非以卵擊石，這分明是撲火的飛蛾，是主動將所有人的性命，送到敵人的屠刀之下！
“少帥！您……您莫不是在說胡話？！”索超第一個從震驚中掙脫，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因極度的激動而漲得紫紅，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周邦彥的臉上。
“咱們這點人，衝過去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啊！這不是打仗，是送死！”
他的聲音粗獷而又焦急，代表了帳內所有將領的心聲。
雷橫也急忙上前一步，他的手緊緊按在腰間的刀柄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焦慮：“少帥，萬萬不可！我等並非貪生怕死之輩，可如此犧牲，與自戕何異？我等奉皇命、奉李綱相公之命前來，是為拒敵於國門之外，不是來白白葬送這數萬將士性命的！”
另一名滿臉虯髯的偏將也忍不住開口，聲音沙啞：“少帥，末將家中尚有八十老母，不是怕死，隻是……死也要死得其所啊！如此衝鋒，與白給何異？”
周圍的幾名偏將亦是紛紛附和，一張張臉上寫滿了驚駭與困惑。
他們敬重這位身先士卒、與軍民一同築堤的少帥。可這道將令，已經超出了他們作為軍人所能理解的範疇，那是一種近乎自毀的瘋狂。
麵對眾人的嘩然，周邦彥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波瀾。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平靜地掃過每一個人，仿佛早已預料到他們的反應。
他沒有急著解釋，而是緩緩轉身，走到那張巨大的沙盤前。沙盤之上，黃河兩岸的地形地貌，被他用細沙與石子模擬得惟妙惟肖，每一處細節都清晰可見。
他拿起一根細長的竹枝，指向北岸金軍大營的位置。
“諸位請看，完顏宗翰為何遲遲沒有強渡黃河？”
眾人一愣，皆是沉默。
周邦彥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穿透人心的力量：“其一，他在等。等洪水徹底衝垮我們的‘人字堤’，將南岸化為一片澤國，屆時我軍不戰自亂，他便可坐收漁利。”
“其二，他也在怕。他怕我們這道‘人字堤’，這道由數萬軍民用血肉築起的長城。他看不懂，所以他不敢輕舉妄動。”
他頓了頓，竹枝在沙盤上輕輕一點，點在了金軍大營後方的一處不起眼的標識上。
“但最重要的一點，是這裡。”
“糧草。”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寒意：“完顏宗翰號稱三十萬大軍，每日人吃馬嚼，消耗何其巨大？他孤軍深入，補給線漫長。他等得起，但他的糧草，等不起。”
“前幾日，索超將軍冒死從敵營帶回的情報，已經證實了這一點。金軍的糧草，最多隻能再支撐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