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碗打翻的徽墨,濃稠得化不開,將鴛鴦渡口的一切都浸染得模糊不清。
蘆葦蕩在無星無月的江風中發出嗚咽,如同無數冤魂在低語,冰冷的潮氣貼著地麵彌漫開來,鑽進每個人的骨縫。
周邦彥的瞳孔,比這夜色更冷,更沉。他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靜靜地蟄伏在黑暗中,連呼吸都與周圍的蕭索融為一體。
遠處江麵上,那三長兩短的漁火,如約亮起。
那光芒在漆黑的江麵上,顯得格外詭異,像死神在黑暗中,緩緩眨了三次眼睛。
暗號,對上了。
“血屠夫”拓跋翰,來了。
偽裝的漁船破開墨色的江水,船頭那個鐵塔般的身影,即便隔著百丈,那股凝如實質的血腥氣依舊撲麵而來,仿佛能攪動冰冷的江水,讓魚蝦翻肚。
周邦彥深吸一口氣,將那股混雜著水腥與殺氣的冰冷空氣,狠狠壓入肺腑,胸中的殺意隨之沸騰,卻被他用極致的理智死死凍結。
他對著身後那片死寂的蘆葦蕩,五指緩緩張開,複又猛然握緊——這是“動手”的暗號,一個隻屬於拱聖營的、代表著殺戮開啟的手勢。
刹那間,蘆葦深處,李師師的回應如約而至。
“錚……”
一聲極其輕柔的琵琶聲,仿佛情人間的夢囈,又似水鬼的歎息,在寂靜的夜色中,幽幽飄向江心。
琴音纏綿、哀怨,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靡靡之音,像是為這場即將到來的殺戮,提前奏響的安魂曲。
立於船頭的拓跋翰,聽到這琴聲,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他不喜歡這種軟綿綿的調子,這讓他想起那些被他一刀砍下頭顱時,還在哭泣求饒的南朝軟骨頭。但他並未起疑,隻當是附近哪個村落裡的野鴛鴦,在行那苟且之事。
他不知道,這催眠般的琴音,對他手下那些神經緊繃的普通遼兵來說,是何等致命的毒藥。
他更不知道,就在這靡靡之音的掩護下,二十條無聲的“水鬼”,早已如同暗夜裡的遊魚,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冰冷的江水之中。
一張針對獵人的天羅地網,已然張開。
周邦彥看著那越來越近的“漁船”,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
“動手。”
話音落下的瞬間,蘆葦蕩中,李師師的琵琶聲陡然一轉!
由纏綿哀怨,化為金戈鐵馬!
由江南軟語,化為邊關殺伐!
“錚錚!錚錚錚!”
急促的輪指,如同暴雨梨花針,每一個音符都像一把出鞘的利刃,瞬間撕裂了夜的寧靜,狠狠刺向遼人脆弱的耳膜!
那些本就被琴音催得昏昏欲睡的遼兵,被這突如其來的殺伐之音一激,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眼前金星亂冒,瞬間陷入了短暫的失神。
就是現在!
江水之下,二十道黑影,如同索命的水鬼,已然無聲地貼近了敵船的船底!他們手中那善於割斷船繩的短刃,在渾濁的江水中,泛起了森然的寒光!
“噗嗤!”
“噗嗤!噗嗤!”
那是船底被特製鑿釘鑿穿的聲音!
漕幫的“水鬼”們,以一種刁鑽的角度,狠狠地鑿向船底最薄弱的接縫處!
江水,開始瘋狂地倒灌!
“不好!船漏水了!”
“水!水從哪裡來的!”
“敵襲!有敵襲!”
遼人的船隊瞬間大亂。
與此同時,周邦彥與船火兒張橫,已如兩頭猛虎,從蘆葦蕩中暴衝而出!他們身後,是數十名手持樸刀的漕幫好手,一個個紅著眼睛,殺氣騰騰!
“殺!”
張橫一聲怒吼,聲若奔雷,手中的樸刀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匹練般的寒光,一刀便將一名還沒反應過來的遼兵,連人帶刀劈成了兩半!
溫熱的鮮血混著內臟,瞬間染紅了江水,那股腥甜味,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凶性。